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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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姜贻斌

    我的祖籍在湖南省武冈县,现已改为市。在很久以前,它还叫武冈州,是湘西南很大的州府所在地。我曾经去过几次,它很有古城的味道,那些城墙的青砖里,露出沧桑的枯草,它们跟城墙一起,艰难地活到了现在。其实,我的祖籍地离县城还有很远,在一个叫荆竹铺的乡村,其具体地名叫对门姜家。

    说来非常惭愧,我还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才来到对门姜家。那年,我已经36岁了。那一次,包括我的父母以及兄弟,还有晚辈们,浩浩荡荡十多人,来了一次探望老家亲人的行动,也是一次去祖籍地的家族性探寻。车子在石头马路上颠簸不断,把我们摇得东倒西歪,一路上,不说是满目荒岭吧,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青山绿水。

    终于来到了老家,刚下车,我便迫不及待地问堂弟,我们的祖宅呢?堂弟跺了跺脚,说,祖宅就在我们脚下,只是它早已被拆掉了。我说,难道看不到一点痕迹了吗?堂弟指着半扇窗子,说,那就是。哦,我终于看到了祖宅,它只留下了半扇木窗子,上面沾着几根枯黄色稻草,在寒风中摇曳。我不明白为何只留下半扇窗子,它是想向我证明什么吗?我浑身一阵战栗。我问堂弟,你住在哪里?他指着山腰上的一栋房子,说,我早就砌到上面去了。我问,为什么砌到山腰上去呢?多不方便。他简短地说,省得跟邻居闹矛盾。

    小雨霏霏,地上泥泞一片。我的小孩担心路滑跌跤,不愿意上去。堂弟便背着我的小孩,朝山腰上走去。而且,那些晚辈也跟着说害怕跌跤,不上去算了。我父亲生气地说,为什么不上去看看?况且,我们已经来了。那些晚辈才硬着头皮,很不情愿地挪动脚步。

    我们好不容易来到堂弟家里,满娘(婶婶)微笑着向我们打招呼,赶紧筛茶。我们没有拂去板凳上的柴灰,都坐了下来,也没有吹掉茶碗里的柴灰,就喝了起来。我们喝着家乡的热茶,与亲人们笑谈着。

    忽然,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晚辈们竟然都高高矮矮地站立着,似乎很讲规矩。我叫他们坐下来,他们居然也不坐。我叫他们喝茶,竟然也不喝。哦,我终于明白了,他们肯定是不习惯乡村的卫生状况。比如板凳上跟茶碗里的柴灰。其实,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晚辈,在家里并不怎么讲卫生,为何到了乡村,一个个竟然像卫生专家了呢?我很想发脾气,又觉得不太合适,这会给亲人相会的气氛带来杂音。

    父亲看了看手表,似乎也坐不住了,便带着我们兄弟去了祖坟。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祭拜爷爷奶奶。我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他们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我的兄长们一定是见过的。至于那些女眷跟晚辈,都没有去祖坟了。我也理解,去祖坟的小路实在难走,那就让他们在此等待吧。

    从祖坟回来,我看见那些晚辈仍然站立着,茶也没有喝,他们的茶碗里的茶,还是满满的。而且,也不说话,一个个拘束不安地听我们说话。我想,我跟老家的关系,其实也不怎么紧密,三十多年后才来到这里,却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因为这里是我家血脉的发源地,家族的根基深深地扎根在此。而这些晚辈难道不晓得吗?既然晓得,又为何对老家如此的陌生跟隔阂呢?我想,这肯定是由于年龄的问题,也由于经历所致吧。

    满娘跟堂弟很客气,一定要留下我们吃饭。其实,我们也有这个想法,况且,已经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而且多年来,亲人们没有如此相聚过,这确实是个极好的机会。谁知堂弟刚刚说出留下我们吃饭的话,那些晚辈竟然争着说话了,他们极像外交官,先后都说着外交辞令,不要客气了,太麻烦了,我们就不在这里吃饭了。其实,他们要到镇上去吃。

    我父亲瞪着眼睛盯着他们,他们居然也不害怕,又说,不要麻烦堂叔他们了。我明白他们的鬼心思,仍是嫌弃老家不卫生。难道不是吗?他们板凳也不坐,茶水也不喝。我又想发脾气,觉得还是没有必要,第一次回老家,不必弄得吵吵闹闹的。或许,让他们以后多来几次,他们就习惯了吧?问题是,这个原居地,这个故乡,以后他们还会来吗?在老家停留总共不到两个小时,我们便离开了。愉快吗?不太愉快。高兴吗?也不太高兴。这便是我第一次归乡的经历,我记得,当时离春节已经不远了。

    (原载《长沙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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