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虫鱼》中说到一件小事:盛开的牡丹花,采下后以花瓣浸入面粉鸡蛋糊中,油锅炸了,撒些绵白糖吃,极为香甜。花瓣很厚很香,是难得的佳品。
作者接着说由看花说到吃花,似乎太俗气了,但这不也是生活吗?
在我看来,这样的生活不但不俗,而且非常风雅有闲情。而今,在又忙又快的现实里,暂且不说吃花,有多少人静下心来真正看花呢?照相机中留下几张照片,转眼已是云烟消散。
写这本随笔的作者邓云乡生于一九二四年,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似乎那时的人都很有闲情,懂得在平常的生活里用情。
我想起最近看的另一本书,白发才女张允和的《最后的闺秀》,书的最后附有一篇叶稚珊写的后记,其中写到张允和日常的生活,简朴之至,却又精致之至。很寻常的萝卜、豆芽,她也会做出花一样的菜。如剔透的绿豆芽,张允和会一根根地掐头去尾,数出一百七十八根,清油淡炒。
这不是闲得慌、无聊、矫情,而是一种细致闲雅的生活态度,乐意在平淡的生活里付出自己的情怀。这样的一盘菜,叶稚珊说:“来客们吃起来油盐中都透出了闺秀的滋味,这种日常的简朴的精致,点点滴滴流露着几代人才能积淀孕育出的教养、品位。”
闲雅的情怀是内心里淡定的风景,无论在何种境况的生活中都可以展现,让生活美好而精致,让心灵愉悦而丰富。
章诒和曾描写“最后的贵族”康同璧母女的生活,也是极其风雅有闲情。康氏母女每年依礼总要送给章家一小盆长满花蕾的水仙。这水仙是别出心裁的——每根花茎的部位被套上了五分宽的红纸圈。如果有四个花茎,那就并列着有四个红色纸圈。章诒和的母亲李健生望着它,赞叹道:什么东西到了康家人手里,就与众不同了。
康家人的与众不同,那是她们的生活态度,用闲雅的心追求美,经营美,讲究活着的方式。去康家做客,“康家老宅及旧式礼仪及衣冠所蕴涵的温煦气息和超凡意境,又使每个人自动获得了精神归属。”即便在康家最艰难困顿的岁月,早上喝稀粥吃馒头片沾豆腐乳,豆腐乳也要六种口味每天换着吃。简单的生活也是很有滋味。如章诒和说,虽“坐销岁月于幽忧困菀之下”而生趣未失,尽其可能地保留审美的人生态度和精致的生活艺术。
旧上海著名的郭氏家族的四小姐郭婉莹,陈丹燕曾经为她写过一本传记《上海的金枝玉叶》。“曾经锦衣玉食,应有尽有。时代变迁,所有的荣华富贵随风而逝,她经历了丧偶、劳改、受羞辱打骂、一贫如洗。”但她始终端然如昔,美好如昨。
当年,她从花园洋房里被赶出来,住在仅可容下一张床的亭子间,在阁楼用煤球炉子和铝锅,任谁能想到,那样不堪的境地,她依旧有闲情喝下午茶,用铁丝架在煤球炉子上烤出彼得堡风味的蛋糕来。天命之年,她被遣送到崇明岛农场劳动改造,任务是清洗马桶。平常人也难以接受吧,或发疯,或自杀。而她倒是坦然,平心静气。从劳改地回住处的时候,还有闲心在马路边吃一碗八分钱的阳春面。后来忆起那段光阴,她说:“那些绿色的小葱漂浮在清汤上,热乎乎的一大碗。我总是全部吃光,再坐一会儿。店堂里在冬天很暖和,有阳光的味道,然后回我的小屋。”
穷途末路的郭家四小姐真是把闲雅的情怀做到了极致。
有人感叹时光匆匆,马不停蹄,哪有闲心哪有闲情?也有人感叹生活烦累,尘事繁杂,哪有心思经营闲情?而时光从来都是慢的,过去是,现在也依旧是。而生活也从来都是如此,你付出闲情,便赠你美好和精致。用心生活就有闲情,闲情就是用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