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珺
所有的呼唤都是为你,千千万万遍。
生命中分分秒秒都在呼唤和被呼唤。从呱呱坠地张开嘴的第一声,呼唤的是那个待了十个月的地方在哪里,呼唤中衔住了母亲的乳头,这一衔便是一生一世,哪还需要再呼唤?长大了,呼朋唤友,呼风唤雨,呼唤青春,呼唤生活,呼唤最多的是: 孩子,回家吃饭。然,现在再呼唤,就有了岁月的味道,呼出的是百感交集,甚至在某些时刻似乎能唤响起遥远的钟声。
岁月有多长,呼唤就有多长;思念有多深,呼唤也会有多深。在这些呼唤中,总有一些呼唤如山呼海啸般涌来,如雷霆万钧般碾过。
记得那一年的春寒之际,蜜友的父亲即我的大学语文老师,突然病危进入重症监护室。得知后,赶到医院,正是监护室允许病人家属通过视窗探视时间,亲身听到了这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呼唤”。
在一个几十平方米的房间里,挤满了重症室里病人的家属。个个都心急如焚地排着队,等候自己的亲人出现在小小的视窗里。等到了,便是声声的呼唤:你还好吗?还疼吗?你要坚持住,早点出来……各种语言、各种声调、各种千叮万嘱的“呼唤”在这同一时间、空间此起彼伏,好不令人动容和震撼。也许这声声的呼唤能湮埋天堂的钟声,能驱散亲人的痛苦和病魔,让亲人走出视窗相拥相抱吧!我和蜜友一家都揪心地等着。
旁边一个视窗里出现了一个头上裹满了纱布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年轻的妈妈立即扑上前对着视窗大声呼唤孩子的名字,孩子一动不动眼睛失神睁着。一旁的家属告诉我们孩子是脑肿瘤,进去已七天,就这样躺着,医生也无能为力了。但每天这个时候妈妈的呼唤他一定是听得到的。他在听,不管他将来在哪里,他都听得到妈妈的呼唤,他会扑进妈妈的怀抱……好不容易等到了我的老师出现,当师母对着视窗轻轻告诉老师,学生来看他时,老师的眼睛在转动、在寻找,一声:老师,您多保重!视窗便已模糊了,哽哽咽咽,我无法再呼唤我的老师了……
不是所有的呼唤都有回声,也不是所有的呼唤都可以脱口而出,有的未曾开口已成殇,有的甚至一辈子都只能在心中轻轻地呼唤!
如今想起这些呼唤,就会定格在和我同龄的女作家尹学芸的《搂着烟囱喊一个人》的画面,心也就跟着碎了一地:有一家人在不属于自己故土的穷乡僻壤,四代传袭,年复一年地在大年三十晚上,爬上自家的屋顶,搂着烟囱呼唤着远去的亲人名字。或凄凉或悲壮的呼唤声中,出走的亲人,祖辈的灵魂,走了回,回来又走,世世代代就为了寻找一条大河,一条千里万里之外的黄河,那是他们魂牵梦绕的生命源点,那里有着和他们一样搂着烟囱喊人的传统,那里的人们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是奔涌不息滚滚咆哮的黄河波涛。
梨花风起又清明。此时,我也该爬上我的屋顶,搂着烟囱呼唤着生命中那些远去的亲人们的名字。他们听得见,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