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春光

□ 马海霞

三爷爷爱喝茶，幼时的光阴里，常见他手持一把小陶壶，只有掌心大，因常在手里摩挲，粗陶也养出了包浆。

三爷爷喝茶时嘴对着壶嘴儿，轻嘬一口，然后半眯着眼睛，用手打着拍子，哼唱起了小曲儿。每当此时，三奶奶便撇嘴儿：“死老头子，又喝醉了。”喝茶也能喝醉？至少三爷爷是如此，因为他喝酒喝高了，也是这副样子。

对于茶，小时候的我是不敢喝的，唯恐像三爷爷那样喝醉了。三爷爷最爱逗小孩子，他常手持陶壶，坐在胡同口晒太阳，见小孩子路过，便一把逮住，二选一：要么喝一口茶，要么弹一下脑门。不过，胡同里的孩子都摸清了三爷爷的套路，还不等被他逮住呢，便高喊“三爷爷”，这一嗓子传到三爷爷的耳朵里，即便此树是他栽，此路是他开，只要小孩子礼貌周全便可畅通无阻，弹脑门和茶事皆可免。

父亲也喝茶，但他喝茶与三爷爷不同，父亲喝大碗茶，属于豪饮，用暖瓶泡茶或大的搪瓷缸泡茶才够量。我常去村里小卖部给父亲买五毛钱一包的花茶，沸水泡开后，大瓣的茉莉花漂浮其中，清嗅一下，清香扑鼻。

三爷爷喝的茶都是上好茗茶，要用小壶泡，一次泡几个茶叶都得数着，少而精，慢慢饮，细细品。

一次我问三爷爷，泡的啥茶，他笑着说，明前茶，这茶名贵得很，茶树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滋养，待清明节前茶树冒出了嫩芽细叶，七八个人采摘一整天，也不过采一斤，所以明前茶，贵如金。

三爷爷又说，都说我喝茶小气，我哪里小气了，哪个小孩子从我身边路过，我都截住请喝茶嘛。嘿，三爷爷这话说得，别说贵如金的茶，就是再好的东西，一把茶壶你也喝我也喝，多不讲卫生呀，当然还是喊“三爷爷”逃之夭夭为妙。

那年春天，我家和三爷爷家都批了宅基地，新房相邻。那时盖房子都是请亲朋帮忙。三爷爷也阔气起来，对于来帮他盖房子的人好酒好烟款待，还泡了好茶。用大的玻璃瓶装着，一片片嫩绿的叶子在瓶子里舒展开来，上下漂浮，茶汤嫩绿明亮，看着就十分养眼。

三爷爷也破天荒送我家一小袋，嘱咐父亲说，这是明前茶，不要用沸水泡，80度水温即可，不要用暖瓶冲泡，要用玻璃瓶子，喝茶虽说喝得是味道，但这么好的茶叶，看看也是一种享受。那天父亲冲好后，请大家喝，大家都说真是好茶，味道清新，回味甘甜，如春雨滴在心头，干半天活儿，喝上一口，浑身轻松又舒坦。

房子盖完了后，三爷爷围着新房转了三圈，高兴得又哼唱起来。三奶奶说，这老头子，为盖房子舍了血本了，买了二两明前茶招待忙人。三爷爷说，妇道人家懂得啥，人家来给咱家盖房子，让人家吃好喝好，垒砖和泥才有力气。

后来，听父亲说，三爷爷平日的陶壶里装的根本不是名贵之茶，就是廉价的茶叶梗，但三爷爷爱逗笑，他那是用意念喝茶，清明前喝“明前茶”，谷雨前喝“雨前茶”。但盖房子时那二两明前茶倒是货真价实，还分我家一半儿，三爷爷喝茶果真不小气。

三爷爷性格乐观，他的“意念”喝茶法，让他不管喝啥茶，都能喝出一“壶”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