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然
他从家装公司里取出最后一趟要运送的地砖。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今天是这个家装市场“双十一”活动的最后一天,临关市了,出货口还堵满了人,客户等着点货,商家吆喝像他这样的搬运工来搬货。搬运工大多是50岁上下的中年人,也大多灰头土脸,手里攥的纱线手套又脏又旧,指腹都破了好几个洞还舍不得扔。挤在中间的他算儿子辈,他不愿活成他们那样,脸上的灰洗都洗不掉,大半辈子的苦都在灰里。
“让一让!让一让!”最后一次他搬了一件多,多出来的几块干脆也一起摞上了。小贪心让他觉得有些力不能逮,穿过人流时,地砖也跟着东摇西晃,上面几块差点滑落。他顿了顿,努力稳住身子,牙根咬得死死的,显得脸上都有些狰狞起来。他把这一件多地砖搬上自己的小三轮车,最上面一块稳稳地滑在两臂间,手臂上的汗并未被地砖的灰掩住,手一动,一块夕阳的光斑一闪。
“嗐!多亏了我这强有力的手臂,要不然得赔上千块钱呢!哈哈哈哈哈!”点数的时候,老板就交代了这地砖是金刚微晶材质,一块就好几百元。
“小毛驴,走喽!”小三轮已经成了他的小伙计,插钥匙、打火、松手刹、拧把手加油,一气呵成,他跟小三轮一起“突突”地穿过人群中,扬尘而去。
过斑马线时,他停了下来,将脸扭过来看车斗里的砖。人们当然看不出他是为了掩饰,因为斑马线上背着书包正过马路的高中生穿的就是他原来学校的校服。高二那年,他穿着那身一样的校服走出校门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如果不辍学的话,这个时候的他大概已经坐在大学校园里了。
看着那群高中生走远,他又拧了一把油门,“突突突——”,还是“小毛驴”争气。
“砰!”他感觉到车子一个趔趄,心里有些慌,松了油门,左手仍旧把紧了龙头,右手攀住车架,用力一抻。还是迟了,“欻——”,最上面的几块地砖随着车的这一趔趄,都滑到了地上。
他靠边停车,拉了手刹,下车回到路中央,几块地砖碎在了一摊。不远处一块小卵石躺在那,像大地冲他翻的一个白眼。
他把几块稍大点尚有切割作用的碎块捡起,放回车上。又从口袋里掏出纱线手套把那一摊碎块扫拢,这才看到右手虎口处新鲜的血迹,车架的尖角在他手上豁开了一道一寸多长的口子。
他默默地扫着碎块,脱下身上做工装穿的当年的军训服,想把碎块兜起来扔到街边的垃圾箱。军训服垫在地上的一瞬,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落在地砖碎块的白和马路上的灰里,各种车从他和一摊碎块旁自顾自地来去。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拿军训服把碎块兜起来捧着,向垃圾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