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旭艳
阳春三月,我又一次坐上了这趟火车。
K9236,从长沙始发,经停株洲、醴陵、攸县、茶陵,沿醴茶铁路行驶区间里程127公里,运行三个多小时,全程票价32.5元,下午13.59分到达炎陵车站,稍作休整后返回。
我对这趟绿皮火车非常熟悉。沿途客运列车车站的位置,铁路旁行政区划的乡镇、村庄;铁路上的道口、涵洞;包括列车车厢内的配置,我都见过它们的身影,我和它们之间仿佛是老朋友,已经相识许久心生默契。
初春细雨霏霏,我随着匆匆忙忙的旅客进站,又与那些大包小件的行李一起,熙熙攘攘地涌进车厢。落座不久,拿出茶杯,看见对面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健硕的中年男子,平静而随和,便开始攀谈。“你到哪里去啊?”“我回炎陵。”他爽朗地回答,“哦,外出打工回来?”“没有,我刚刚在株洲玩了一个星期。”“啊?炎陵山好水好,春花烂漫,你到株洲玩?”我有些疑惑。“我住在炎陵的大山里,山里人也想进城看看啊,有了这趟火车,准点价格又不贵,我们出门非常方便!”说到火车,他有点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还不由自主地对着车厢竖起了大拇指。我被他的高兴感染,也笑了。“你在山里做什么事啊?”“我种了一百多棵奈李黄桃,还有一栋两层楼做民宿,趁现在淡季就出来走走。”听他这么说完,我有些心酸地想起炎陵原来没有通火车的日子,山里人外出打工都交通不便,炎陵县原来是贫困县,2018年才摘帽脱贫,曾经的县委书记为脱贫事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现在终于有黄桃奈李花香果香的宽慰了。
火车一路向前,一栋栋房屋、树木、水塘、河流、残留着稻茬的田地、泛绿的菜土快速在面前闪过,“这趟车原来是没有空调的,现在改成了空调车;原来是7节车厢,买不到票,现在铁路部门又改成了八节车厢;我们坐火车出来看看,非常的快捷方便。”他还在解释和感慨着。
这时汽笛声响,火车停靠在醴陵站。醴陵是出产瓷器烟花的地方,渌江书院、沩山古窑、釉下彩瓷……许多醴陵产品若干年前就已经走出国门远销海外,1992年我就曾经看到过许多烟花瓷器坐车出国,看到过醴陵企业的兴旺。
正在回首往事,车内又响起了喧哗,顺着声音过去,见有些人在高兴地举着手机拍照,原来这时火车已进入攸县境内,攸县田野里星罗棋布的油菜花开得轰轰烈烈厚厚实实,宛若明艳娇媚的花海;阡陌纵横的油菜花田之间,还点缀着春天的新绿,这些明黄和嫩绿一起交织,连着远处春雾濛濛的山峦,连着粉墙青瓦和碧水清波,几头油黑或黄色的牯牛正在依依杨柳和油菜花之间游走,白鹅在水塘里嬉戏沉浮,仿佛一幅宁静而充满生机的油画。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画卷,感觉火车也如我一般,看着这幅图画在春天里欢快地行走。
我不由自主走到火车两节车厢的中间去打电话,大声地呼朋唤友发视频,邀请他们赶快来坐春天的火车。
火车一路携带着油菜花的憧憬蜿蜒前行,攸县酒埠江,茶陵洣江,南宋古城墙,红军标语博物馆,“天下第一陵”,都在火车里慢慢向我们走近。
返程的火车上,对面一男一女提着很大的行李箱。询问后得知,他们是去长沙游玩的炎陵人;又遇到两个老人携带了一床很大的棉被,他们说是给株洲工作的孩子送农村的土棉被,自己种的棉花,这棉花被子特别的暖和。听着他们的回答我有些失落,这春天里的火车上竟没有遇到一个外出打工的人,都在走亲访友或者春游,还都是大山里的炎陵人。炎陵是革命老区,当年红军就是从炎陵上的井冈山。炎陵也是株洲最后一个通火车的县城,是因为这个原因,炎陵人才对火车更加眷恋和执著吗?我后来又想,春节已过,年已走远,生活仍在继续,那些努力的人或许早已随着春运的火车出发,正行走在努力生活的路上。
我想去寻找在火车上看过的那些油菜花,走进油菜花田。沿着106国道,路上随意就能看见蜜蜂在油菜花丛中飞来飞去,粉蝶翩翩起舞,许多看不见的鸟躲在油菜花里尽情地歌唱。走过一栋民房时,看到油菜花就开在民居的窗下,与窗同高,空气里洋溢的都是纯净的花粉花香。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男人,从油菜花田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两株没有一颗花苞的油菜,有些着恼地丢到地上,全然没看那些在风中摇曳风情万种的油菜花。
奇怪的是,房屋的前面,院墙外,就是醴茶铁路的铁轨。我从火车上下来,却又一直在顺着铁轨行走,与铁路形影相随。
正是花朝时节,百花盛开,暖风熏得游人醉。每年三月,我都会沉醉于这片湘东大地的油菜花海。坐在K9236次火车上的那些旅客,以及远在他乡的游子,也会牵挂家乡的油菜花吧。然而油菜花之外,四季流转,沿着这条铁路,桂花、茶花、玫瑰花、荷花,夹竹桃花、野菊花、桐子花都会次第盛开;还有收获季节连绵起伏的千层稻浪;春天的雨花,冬天的雪花;真正是一路风景,一路阳光,一路收获,在湘东大地上缓缓流淌……
这条铁路连着株洲南四县老百姓坐火车出行,连着他们日常的走亲访友,商贸流通,也连着城市和乡村,连着过去和未来。虽然它开得不快,只是一辆慢火车,但它带着老区人民的期待、带着春天的情怀行走在希望的田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