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定伟
早饭刚过,大兵就背上那半袋糯谷,踏着咯吱咯吱的白霜,迈着欢快的步伐,来到村上打米厂。他要把糯谷打了,中午等米下锅。
他到打米厂时,吃了闭门羹。老板大油还在被窝里,被他擂门叫起来的。也难怪,农闲时节,大冬天的,多睡会儿,正常得很。
大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拎了拎他背来的半袋糯谷,略带数落道,你怎么盘算的,这么一点糯谷,下次打米时一起打,或者你上回打米时,一块打了,几多的好。
大油这么说,完全在情理中。带来的糯谷的确少,三十斤不到。糯谷不是主粮,不会大面积种植。如果不是闺女喜欢吃糯米饭,或许他根本不会种。
不是我没盘算呢。打早了,闺女大学没放假,回来吃时不新鲜。下回打嘛,米桶里的米还够吃半个月,等太久了。闺女昨天放假回的,今天一大早就嚷嚷中午想吃糯米饭。都是做父母的人,你说,这么简单个要求,我能不满足她?说这话时,大兵脸上溢满了幸福。
好好好。我不是别的意思。我知道你们父女感情好。只是,我发动机子,这么几粒谷,划不来。机子启动烧油,不烧水噻!
大兵一听,立马明白过来,原来考虑的是划不来,好说。这样吧,你就按打一担谷收钱!
大油没有接腔。都这么说了,乡里乡亲的,要打,就打呗。
他从角落里找出打米机的摇把,插入插孔,猫着腰,右手紧握摇把,左手按下风门,卯足劲,摇起打米机来。
可老伙计好像也没睡醒,接连好几下,都只听到轰轰的马达转动声,甚至感觉马上就要打着了,但就是在过坎的那一刻趴窝了。
看到气喘吁吁中的大油,大兵乐了,到底是没吃早饭,打米机都摇不发。说完,大兵嘻嘻笑出了声。
不是摇不发呢。天气太冷了,冷机子,难得摇发。
没劲就是没劲噻,找借口干嘛,看我的。大兵一边撸衣袖,一边将摇把夺了过来。
大油一惊。还没回过神,摇把已易手。不行不行,你摇不得,打了人怎么搞?大油知道,这些年来,摇打米机伤着的,大有人在。伤到下巴的、胸脯的、牙齿的,都有。被伤着的人中,有打米厂老板失手的,更多的是想尝试或者显摆的。虽然他这没有发生过,但听到的,有的还是他熟知的,好几起。万一大兵失手被伤,那就不是邻居不邻居那么简单了,他不想无端多出一些麻烦来。
切,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比你有力气,保证一把就摇发。大兵有些不服气。
不完全是力气的问题,摇打米机有技术,得学会借势,没摇发时要防止反转打人……
没等大油说完,大兵就打断了他的话。故弄玄虚,简单得死的事,打人,还吃人呢!还技术活,火箭上天吧?这样吧,你提醒过我了,万一打着了,我不找你,自己负责,放心了吧?
大兵觉得自己有底气。摇个打米机,看足了。没下过蛋,还没见过鸡生蛋呀。说技术,木匠、砌匠,哪样他正式拜师学习过,不就是看着人家做学会的,他还比人家手艺好呢!依葫芦画瓢,他的拿手菜。他就不信这个邪,一个打米机都摇不起。
见大兵这么说,大油没再继续阻止。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打了人,我不负责。
一下,两下。依旧只有马达转动声,打米机还是不听使唤。大兵站了起来。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大兵面有难色。眼见牛皮吹破,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我说了,不是全靠力气,得讲方式方法的。大油想给他一个台阶。
别,老子今天就不信这个邪,非得摇发它。生活中的大兵要强,认定的事,再难,也是越挫越勇。他今天就认定要摇发这台破打米机。
呸!呸!大兵往手心吐了两口痰,搓了两下手。接着,他猫下腰,再次握紧摇把,扳住风门,使出洪荒之力,摇了起来。
轰……轰……打米间传出一阵紧接一阵的马达喘气声。
稳住,稳住,别松劲,就要打发了,大油在一旁助起威来。
谁知大油话音刚落,就出事了!
只听“咣当”一声脆响,摇把甩飞在水泥地上。紧接着就是“哎呦哎呦”的惨叫声,大兵一屁股瘫软在地,双手紧捂嘴巴,鲜血顺着指缝间一滴滴直往下滴。
大兵,大兵,你怎么搞的,伤哪里啦,要不要去医院?
别问啦,先让我坐下,缓口气。没伤中要害。有云南白药没有?让我止了血再说。
半晌,大兵回过神来。刚才,摇把反转时,我手打了一下滑,没掌得住,疼死啦。望着地上打落的两颗牙,大兵捂着嘴对大油解释。
就少两颗门牙。破点相,又不要找对象了,没事。吓死人。
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就少两颗门牙,又不要找对象?人家疼得要命交,你还在说风凉话,积点口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