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平
攸县地域,土地肥沃,雨量丰富,遍长艾草,从前盛行以艾叶做粑来替代粮食。
艾叶粑有两种称谓,一种叫粑,一种叫斋。将艾叶洗净、炖烂、剁碎,拌和米粉搅拌均匀,反复挤压成泥状后,搓成扁圆形的一坨坨,叫艾叶粑;套入木模打制的则称艾叶斋。
艾叶粑的单位称只,叫多少只粑,做起来快当、省事。艾叶斋则较费工夫,薄小如瓶盖,入锅蒸时两只叠放,互相黏合,囫囵一团,叫一双斋。
艾草,多年生草本植物,耐寒、耐旱,生长能力极强,早春二月就拱出冰霜,长出嫩芽青叶。清明时节,是艾草生长的极盛时期,田边地头,到处都是蓬蓬勃勃的艾草。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攸县扫墓祭祖,仅在七月的中元节和腊月的大寒节,清明无扫墓的习俗,只是一个重大的农事节日,播种插秧,万物下种,忙得不可开交,没雅兴也没工夫打制艾叶斋,即做粑。粑,个大、厚实,吃几只即饱。远地干农活,为省往返时间,带上几只粑,充午餐。
吃艾叶粑的习俗,始于应对饥荒。进入仲夏,青黄不接,粮食几近告罄。艾草老了,长成一尺多高的苗,只好捋下叶片,去掉茎秆。饥不择食,山上的树叶和河里的水草都行。那年大饥,漫山遍野都是摘草、挖草、捋树叶的人。低矮的茅棚小屋上空,浓烟滚滚,家家都在煮艾草。攸县网岭镇莲滩村的朱端章(1928-2022),组织十几人的专业队,驾着小船,在浩浩的攸河中捞丝草。捞来丝草,拌少许米粉做成粑,分配给饥民。米粉少,就那么一丁点,几乎全是草,散渣渣的难黏合成型。便将米粉熬成米汤,浇注在剁得细细碎碎的草里,翻拌均匀,抓在手掌间使劲捏合,反复拍打,做成一只只粑。粑粑表面被捏出来的米汤和草汁覆盖,翠绿光滑,很诱人;但一咬,“哎呀,我的妈呀,满口草渣。”
1982年,农人开始各自作弄分得的那份土地,劲头大涨,见缝插针,精耕细作,粮食立马有了富余,就突然兴起做米粑的风潮。从前做米粑是种奢望,因米粑不能将米充分发泡,很费粮食。攸县俚语,磨盘一响,一餐吃了三餐的粮。做粑必得拌以艾草或青菜。现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糯米粑、糍粑、油粑、米饺,不断变换。只是厌倦了艾叶粑,吃得太腻了。有人说得更夸张,“至今打个嗝,肠子里都喷出艾叶气。”但仍然很费事,要用笨重的石磨磨米粉。两人推着那个石轱辘团团转,上面点点滴滴地添米粒,下面丝丝缕缕地飘粉末,转上老半天,转得筋疲力尽,才可磨几斤米粉。为了换口味,或怀旧,间或也做点艾叶斋。
米袋子满了,就搞钱袋子。人们纷纷南下北上,务工经商,渐渐带回了外地清明节的祭祖扫墓民俗。清明节也叫寒食节。古人在这一天不生烟火,先一天将青菜和面粉搅拌糅合成粑,蒸好,留着清明节这一天吃,叫吃青团,攸县做艾叶粑的习惯,正好和吃青团的风俗对接。当然,如今做艾叶粑的流程早已今非昔比,大型粮食企业生产的米粉,细如烟尘,比手工磨的好得多,也不用人工剁草、和料,直接将米粉和艾草倒入搅拌机,几分钟就烂熟如泥。有人从中捕捉到商机,每个乡镇都有生产艾叶斋的专业户,农贸市场琳琅满目,油绿如玉,清香扑鼻,各种馅式任选……
商家不厌其详地宣传艾叶斋的食疗效果:补中益气,通经活血,散寒驱湿,消除腹胀等,说成了一种无所不能的保健食品。
一些七老八十的人嗤之以鼻:“咯有啥哩稀奇?我们曾经老当饭吃。”
答曰:“你老就是活教材,不吃咯多艾叶粑,你身子骨还能这么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