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菜

  • 上一篇
  • 下一篇
  • 崔旭艳

    春菜如草长。有人从乡下来,给我带来许多春天的白菜,其中有开花的菜薹,鹅黄碧绿的芽白,众多矮壮的上海青;我满心欢喜地接过来,又顺势将它们搬到阳台上。

    这些白菜我都见过,看过它们田野的清香,幼时的稚趣;也听过它们风中的吟唱,雨中的身姿;现在它们离开了生长的土地,不卑不亢静静地躺在阳台上,不孤傲,也不矜持,让我想起许多往事。

    多年前跟着外婆种菜,看着她用锄头松土、除草、挖坑、施底肥、撒菜籽,太阳晒着泥土,也晒着她弯腰劳作的汗珠;菜苗出土后,外婆又将它们分开移栽,让它们在土地里四处扎根,独自沐浴阳光或面对风雨,开枝散叶。

    春和景明是白菜们最风情万种的时候。白菜花开,明艳金黄,蜂飞蝶舞,阳光和煦。外婆用竹编的菜篮一趟趟从园里摘回白菜,清洗、晾晒、放盐抓揉、装坛密封、存储收藏;留待春夏之交蔬菜青黄不接的时候食用;或者还会从坛子里将它们掏出来晒得更干,等到冬天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时候,用这些菜来“救急”。

    白菜经过晒干后会变成干腌菜;家里常做米汤腌菜,水煮腌菜,清炒或蒸腌菜,腌菜红薯粉。从年幼时桌子上的煤油灯到白炽灯;饭桌上的炖钵里常常浮着时光淬炼的陈香色彩,几个人团团围坐桌旁,你来我往,不谦让不嫌弃,不挑食不争吵,好好地吃菜、喝汤。

    我至今难忘冲菜和捞白菜。冲菜是白菜经过晾晒切碎装坛密封后的“成果”,掏出来炝锅翻炒,会炝出一种酸脆的香味,酸香满屋;捞白菜则自带一种温软朴实贤淑,如温柔的村姑一般,和着柴灶燃烧的炊烟和温暖,令我爱不释手。

    大江南北的菜园里都有白菜。有一次看电视,见白雪皑皑之下,东北人全家一起出动,将大白菜一颗一颗整齐地码放在屋前的大水缸里,一层白菜一层盐,挤紧压实,盖好后压上石头,半个月时间,白菜冻成明铛翠羽碧琉璃般可爱,这是许多东北人冬天饭桌上的最爱——酸菜。

    听说白菜和乾隆皇帝之间也有相识的缘分。有一次在店里吃饭,有人端来一盆豆蔻年华整整齐齐的芽白菜心,菜心上浇了肉末蒜茸鸡汤芝麻酱,细嫩清脆,回味犹甘;同桌的人看着一脸茫然的我,介绍这道菜名叫“乾隆白菜”。

    在网上查询得知,白菜的烹饪加工方法有一百余种。湘菜、粤菜、川菜、浙菜、鲁菜等八大菜系的作品中几乎都包含有白菜细小的身影,炒、煮、煎、炖、炸、腌、蒸,它都会参与和经历。我还曾经在市井小巷的深处,一个约二十平米的店铺内,见到两个来自东北的夫妻开店卖大白菜水饺,他们每天早晨三、四点起床,洗菜揉面、剁馅生火、煮(蒸)饺子。我那天下午去的时候天气闷热,女主人累得趴在餐桌上补睡,男主人细声细语地帮我们煮饺子。他们做的大白菜饺子食材新鲜,价廉物美,下午时分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进店来品尝或打包。

    年轻时读《菜根谭》,读到“嚼得菜根香,百事皆可为”,我心有所动,不声不响地回家后找白菜,煮白菜根,迫不及待地咬一口,感觉又粗又糙又硬,远不如白菜茎叶的鲜嫩温润。

    人间有味是清欢,白菜的清欢极其普通平凡。

    几千年来,白菜一直在我们身边,滋养着我们的日子,并与我们和平共处。村南村北梧桐树,山前山后白菜花。长在寻常百姓家的白菜,朴实内敛,低调含蓄,任劳任怨,从不张扬,它以自己独有的绿色,柔弱而并不坚强的生命,让我们在邂逅它后品尝茎叶,感知冷暖温饱。

    人生百味,白菜亦有百味。白菜在成长和成为菜肴的过程中,是否也有过如人生一般的高峰低谷苦乐年华呢?

    世间万物仿佛都有自己生长的轨迹。每一条路都不会完全相同,每一棵树上也找不到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或多或少或浅或深都会留下一些痕迹和记忆。

    阳台上的那些白菜在我眼里突然开始变得有些高大。它们来自山清水秀的乡村的田间地头,承接了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走过近百公里来到城市,或许,这也是它生命中无法避开的一段行程……

    我炒了一份白菜放到桌上,刚刚出锅的它们颜色翠白,温和清淡,满脸期盼,携带着真实和美好的样子,仿佛就是人间至味。

  • 上一篇
  •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