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下硬“骨头”

合泰、富家垅片区密密麻麻的房屋。 荷塘区宣传部供图

◀◀上接1版

无数人像潮水般涌入合泰、富家垅。这里像一张盘根错节的网，合泰大街是主干，主干生长出几条枝干，总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型载货车，枝干中又分出许多看不见尽头的丫杈，狭窄弯曲，只有电瓶车能在其中穿行。

该片区的房屋普遍建于20世纪90年代至2010年期间。至2020年，该片区自建房达1687栋。

“每个人都这么做，没人觉得不妥。”郭建曾向单福元吐槽：“但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房子，谁都怕。”

焦虑，仅仅是焦虑而已。因为从数据上看，在服饰产业高歌猛进的年代，这些成了微弱的背景音。2020年，株洲服饰产业实现总规模1015.3亿元，其中，包含该片区在内的芦淞市场群占据总规模的70%以上。

野蛮生长后，合泰、富家垅片区已临近“失序”的边缘。只是，身处其中的人，谈及未来，觉得是很遥远的事。

隐忧

“实在太吵了，闭上眼睛后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中间就隔着一个木板。”

2013年，19岁的何园扛着蓝色的编织包，从渌口进了合泰，仅干了一个月，就和电话那头的兄弟抱怨。

何园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五层高的楼房里，会是这般模样：

隔着的木板之间，夫妻吵架的叫骂声、孩子的哭声、手机的音乐声，混杂着缝纫机的机器声，所有分贝在这里共处，却没有交融，它们钻进这个空间里的每一个大脑。

“都快神经衰弱了。”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人们无法准确说清，合泰、富家垅片区发展，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失调，最后，又如何演变成肉眼可见的矛盾。

“在30年的发展过程中，片区因开发商分割卖地，宅基地违规交易等原因，导致缺乏统筹规划，出现了基础设施不完善、消防安全隐患多、环境卫生脏乱差、产业发展无规范等突出问题。”荷塘区政府公开的一份资料显示。

尽管多年来，市、区两级层面对于突出的问题一直在抓，也一直在想办法解决片区环境问题：

荷塘区提供的数据显示，引入网格化系统后，2017年安全隐患排查效率提升4倍，当年火灾事故同比下降37%；

2020年，荷塘区发布《关于合泰、富家垅片区综合整治的公告》，整治内容包含三合一场所、消防通道、乱搭乱建5项……

可有挑剔的人依然不解：“哪个地方不是刚整治没多久就恢复原样了，抓住主要矛盾了吗？”

沉疴，需下猛药。

2022年春末，4·29长沙楼房坍塌事故像一道惊雷，惊醒了每一个人。

不久后，全省进行自建房安全专项整治，合泰、富家垅片区在内是重点区域，涉及房屋1687栋，其中，经营性自建房776栋。

“生产、经营、住宿聚集在同一楼，火灾隐患触目惊心。”省安委办专项督导组检查该片区时指出。

那段时间，会议、讨论、调研在市、区两级层面密集展开、有序推进。围绕这项重点工作，大家进一步统一了思想认识，决定彻底开展安全整治工作，动员片区先做房屋鉴定，再安装消防设施，并将住宿、工厂依次分开。

大家的目标一致：促进社会参与、激发社会活力、增进人民福祉。这是系统思维，也要统筹兼顾。

可真要干起来，难题显而易见：

所涉及的自建房中，存在开发商统一开发出售宅基地交易后个体自建，村集体与开发商合作共建和本地居民在旧房原址改扩建四种复杂的关系，一团乱麻。

“这也是各类乱象‘年年查、年年改、年年有’的根源所在。”荷塘区委调研组出示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

更何况，还要往房东、老板的口袋里掏钱装消防设施。

单福元起初是不愿意配合整改的，荷塘区月塘街道袁家湾消防专干蒋建国，带着社区专班组进来那会儿，他气冲冲地将人推了出去，门摔得砰砰响。

“别的事都好商量。”单福元一边摆手，一边算起账：房屋鉴定费按每平方米10元计算，他要花2万元，后期的消防整改意味着要重新找房子、装修，再装上消防设施。

“我要多花四倍的钱，才能租到同样面积的房子，更何况，消防配备还要让我掏钱！”他摊开双手，语速急切：“更何况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啊！”

何园也不愿意腾挪地方，在他的生活半径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更何况，片区实行“以时计价”的工钱计算方式，时间意味着金钱。

郭建也有难言之隐，前两年关掉了自家的工厂，年初购置的价值20万元设备就这样打了水漂。

“要是换在以前，我怎么会不支持？”郭建指了指身后的屋子，霉斑像蜘蛛网一般附着在墙面上。

合泰、富家垅片区承载着这群人年轻时壮志凌云般的梦想，也承受了生活的跌宕起伏，生意的潮起潮落，他们早已把这里当家。

攻坚

安全专项整治，说白了是做优社会治理，这是党员干部要回答的新课题。

“千难万难，我们一定要‘啃’下这块‘硬骨头’。”项目专班负责人蔡世华为大家加油鼓劲。可整治从哪里入手？

“牵牛要牵牛鼻子”。有党员干部提出，不妨先从做房东、居民工作入手。

找到起关键作用的人至关重要。

蒋建国再次找到单福元。

“你先告诉我，钱怎么办，我这两年连年亏钱，一家子要不要生活？”单福元看到蒋建国，这次连门都不开。

“要算个人账，咱是损失了。”蒋建国说：“但片区搞好了，以后生意不就更好做了。”

因为这句话，单福元怔了好久。

一个礼拜后，单福元不仅同意了，还帮蒋建国挨个儿打电话，一起做大伙儿工作。

“喷淋系统、消防楼梯、防火门等一套搞下来，大半年的租金又搭进去了，”有人嚷嚷：“现在市场行情不太好，鬼晓得什么时候收得回？”

此间，有人还把橘子“嗖”地甩过来，正砸中蒋建国肩头，他只皱了一下眉，没有言语。

单福元的脸色严肃起来：“你们要信得过我，你看我都已经搞了，后续消防我也愿意出钱。”

见那些房东一时语塞，单福元又做起了思想工作：“片区好了，我们才会好。”一来二去，大家渐渐打消了抵制的念头。

当时，蒋建国心里舒了口气，可万万没想到，后续的难题也不少。

2023年末，完成房屋鉴定后，工作组立即投入消防整治工作中。

那阵子，蒋建国和老宁打交道最多，也特别感谢他。

老宁是谁？为人热心，人缘也不错，前几年，在社区和其他两个老板建了一栋房。

“我这栋有三个老板，谁出钱？要出多少？”见到蒋建国，老宁连珠炮似的发问。

“一步一步来嘛，跟其他老板商量的时候，把我们叫上，你不搞消防，鉴定过不了关，损失不是更大。”说着说着，蒋建国留意到老宁的眼睛又红又肿，赶忙换了话题：“你眼睛怎么了？”

老宁长叹一口气：“我愁得一宿没睡觉。”

那几天，蒋建国苦口婆心地做老宁的工作，时不时给他打电话，一聊就是近一个小时。

老宁也没办法，称其余的两个房东意见不一，还有个房东在新疆做生意，几个人总说不到一块儿。

“你拉个群，我们远程做工作。”建微信群的那一天，有房东就说。

房屋属性、消防装置安装、以前签约的租户怎么安置……房东提出的每一项诉求，蒋建国都拿着笔记下来。一来二去，老宁和两个房东逐渐统一思想，决定将房屋属性改为加工栋，并邀请蒋建国一道做起酒店租户的赔偿工作。

张望的那群人，也动起来了。“说不定改好了，生意真会好起来。”老宁说。

截至目前，合泰、富家垅片区共拆除违建2359平方米、格子房9.8万平方米，加装喷淋设施232套、消防楼梯42个。

“我想在这里继续做，再给我半年时间。”听到消息的那一天，郭建跟妻子说，彼时他身旁的柳条纤细婉约，初春的阳光泛出淡金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