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辉
这几天,老天脾气古怪得很,头天还凄风冷雨的,转过天来,却是烈日炎炎、闷热难熬。
耀辉因业务需要,到长沙某茶楼出差。路上热得难受,恨不得一头扎进湘江泡死自己。总算熬到目的地。三四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高温天,抚养了近二十年的女儿,跟了前妻。
茶楼的木饰面装饰及配套家具,是耀辉所在公司定制的。他负责售后服务,挨个房间检查、修补。来往穿梭人多,除寥寥几人用普通话沟通外,大部分人与他持着同样的口音。大城市能遇到老乡,感到亲切,于是攀谈起来。如果在老家,完全陌生,无需搭讪,毕竟一个县也有数十万人。聊着聊着,老家居然相去不远,充其量是隔壁乡镇的。很快聊来了一大群乡里乡亲。
他发现一个似曾相识、又不大熟悉的人影。那人似乎也早就发现了他,对他笑了几次。他恍惚半天,才察觉这个人的一个远房表弟,和他女儿谈过一段露水缘似的恋爱,那时候,女儿还在上学,他强烈反对过。
饭后,人群散尽。满屋子乱糟糟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一个沙发,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就躺下睡了。空调效果不错,热气很快消退,有些冷,他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个人拿着空调被帮他盖着,因为不时翻转,被子不时滑落下来,拿被的人干脆散开空调被,既像蹲、更像跪地伏在他身上,把空调被压得严严的。他太累了,温暖得忘了上班时间,进入梦乡,女儿在梦里“爸爸,爸爸”地叫唤,声音甜甜悦耳……不知何时又惊醒了,满脸的连鬓胡被泪水浸透。
朝思暮想的女儿,居然从梦里跳了出来,哽咽着叫他爸爸,不要打工,她可以养他。
他竭力压着心中的怒火,血红的眼睛瞪着女儿,想打,想发泄,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他的泪水又流出来,说不打工,喝西北风呀,并声称自己没有这个女儿。
耀辉同女儿陷入了僵局。开始发现的那个人来了,打破僵局,道喜父女重逢是好事,茶楼是自己和他女婿小陈合股的,也会马上过来,且说好了,他若闲不住,可以来这儿上班,工资不低于他现在的工资,还自由散漫,不要有顾虑……旁边的服务员,随着附声调侃,“欢迎董事长光临”,见效果甚微,也都渐渐散去。
偌大一个客厅,留下一对泪水涟涟的父女。一个腾云驾雾,猛吸着烟;一个趴在桌上,抱紧着头。可能都在回忆以前的点点时光吧。待到小陈进来,一手挽一个上了车,同时到了另一家茶楼,依然僵持着。小陈也难以启齿,抚养了近二十年的女儿,突然玩失踪。换成谁也受不了。小陈也点燃了一根烟,同时开了两包焑,递在他的烟缸边上。叫了声爸爸,说自己不是他的半个儿子,是上门女婿,完完全全的儿子。自己的户口,也将迁过去,结婚那天就承诺了,一生一世爱护着他女儿,包容着他女儿,就像他对女儿一样。现在当着父女俩的面,重新承诺,并要求他回归,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把日子过下去。
僵持了这么久的女儿,终于拉开情绪的闸门,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紧紧抱着小陈的脖子,用脸贴着小陈的脸,就像小时候,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一样。直觉,经验,告诉他,女儿找了好归宿。可他还恨着前妻,责问女儿,你妈咋办?
前妻怀里抱着个婴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说他臭脾气,有了孙子,还顽固不化,认为占了点理,就是王道,别人就是邪道,是不是见了阎王才心甘。
他也不示弱,说他父母,居家的老人咋办?古稀之年了,乡下生活了大半辈子,难道也跑到城里折腾。
又入僵局,小陈退了一步,叫他一起先住段时间再说。
他只说业务紧,以后联系便是。
知道浑身解数也拗不过他,只能顺其自然。女儿在茶楼里,挑了一个包厢,换了全新的床位,除了必备生活用品,烟酒,槟榔,甚至一些零食都安排得无微不至。他洗完澡后,见床上有张银行卡,女儿发来的信息说卡里有十万块钱,其他都是关心一类的话。他叫来服务员,让服务员送回去。服务员当然不敢代劳,说是他们的家事。他心生一计,说这卡让他没安全感,暂时寄放在柜台,明天回家带走。他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们父女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很犟。他发了一条信息给女儿,心意收到,谢谢女儿,以后常回家看看。
其实他不过半百,正值壮年。收拾好行李,当晚就转移了。又打电话给公司,让另派人员来这边做售后。今日之聚,无论巧合,还是设局,总之他生的人,已经有人代替他的位置,无需挂念,毕竟每代人,或每个人价值观不同;而生他的人,还在家等着他分享喜悦,要陪他们过好余生。
夜幕下的长沙,灯光,月光,星光,交叉闪烁出一道道幸福的光芒,照耀着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