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静清
又是一年腊肉香,一口腊肉,一口情深,舌尖上绽放出浓浓的年味。
23年前的正月,我第一次去婆婆家,婆婆炒了一大桌菜,唯有那碗腊肉让我印象深刻:碗里堆盛着肥瘦相间的腊肉,堆盛的是一位母亲的爱,是一位母亲对未来儿媳的期许。肥肉晶莹透亮,瘦肉红艳动人,裹满贺家桥的玻璃辣椒粉,大蒜叶点缀其中,香气扑鼻,犹如袅袅轻烟在空气中回旋,直沁我心。这碗腊肉似万千馋虫挑逗着我,筷子不听使唤地伸向腊肉,夹一块塞入口中,口感饱满且富有层次,肥而不腻,瘦肉劲道不柴,细细品味着这人间佳肴,一如品一首好诗,耐人寻味。
“嗯——这腊肉怎么这么好吃?您的厨艺真好!”我侧脸看着婆婆。
“好吃就多吃点。”婆婆乐开了花,连夹了三大块腊肉放进我碗里。
“够了,够了,我自己来。”
作为新客吃饭理应斯文点的,奈何筷子只往嘴里送。
天气好冷,饭后婆婆招呼我去柴房烤火。
迈入柴房,满眼新鲜感:柴房很大,中间是一个很大的柴火灶,角落码放着一大堆整齐的柴。公公正在往灶旁边大火盆里添柴,第一次体验室内烤“燎火”,火烧得正旺,火堆上方的房梁上悬挂着许多条被熏得乌黑的腊肉。我就像个孩子,探寻着眼前的陌生世界,环顾四周,柴房是土砖屋,土砖屋冬暖夏凉,在冬天可以保持室内恒温。在屋内烧火,不就是超大版无敌大烤箱吗?
我仰头盯着腊肉,问公公:“这肉得熏多久呢?”
“去年冬至日开始熏的,一个多月了。我家虽建了新房,但我特意不拆这间土砖屋,专门用来冬天烤火和焙肉用的,一举两得。”
“哦,熏了这么久,难怪腊肉这么好吃。”
公公笑盈盈地说:“还有个关键,我家养了一年的猪,是吃煮潲长大的,是正宗的土猪肉做的腊肉哟。”
“哦,原来如此。”
烤着火,听着公公讲老李家的艰苦岁月,火苗跃动,一如我跃动的心,本色家庭培养出的本色孩子,在那一刻,我认准了老公。火越烧越旺,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婆婆忙完也过来烤火,热爱美食的我,忙向她请教腊肉的做法。婆婆说:“杀年猪,五花部位最适合拿来做腊肉。先把肉皮上的毛在热锅中烫掉,热盐炒上八角周身抹匀,腌上个四五天,再拿到室外晾晒个一两天,肉不滴水啦,再挂到柴火灶上方的房梁上慢慢地熏。”
是啊,世间好的东西大多来之不易,腊肉味道好,肉的品质是前提,经盐腌火炙,汲天地之精华,沉淀的是流芳岁月。
我要走时,婆婆还打发我几块腊肉。婚后,我常拿这事跟老公说笑:“老李家太赚了,几块腊肉换了个儿媳妇。”
刚结婚的几年,每年都随老公在乡下过年。老公兄弟姐妹四个,人多,过年非常热闹:灯笼挂起来,对联贴起来,柴火灶烧起来……最热闹的要数李家的土砖柴房,公公生火,婆婆掌勺,兄弟妯娌们帮厨,厨房叮叮咚咚的响声和窗外的鞭炮声合奏,奏出春节最动人的乐章,奏出满园春色……
公公婆婆都是勤快人,菜园种了菜,猪圈养了猪,池塘养了鱼,门前屋后是自家散养的鸡鸭。年夜饭的食材都是自家的“土货”,经婆婆的巧手在柴火灶上一烹饪,能不好吃么?
年夜饭总少不了那碗最经典的腊肉,依稀记得婆婆麻利地取下一块黑乎乎的腊肉,把它放在烧热的淘米水中洗净的样子。从她那里,我学到了腊肉的灵魂配菜可以是萝卜干、胡萝卜或冬笋。腊肉火气重,还可以蒸着吃,与腊鱼、腊香肠、腊鸡肉、腊香干合蒸,组成一道美味的腊味拼盘。
我们最喜欢的是腊肉炒萝卜干,萝卜干是婆婆自己晒的,又脆又甜,这是老李家年夜饭最受欢迎的下酒菜。美食与酒的搭配,在我看来是诗与画的搭配,这绝妙就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我和婆婆志趣相投,都喜欢喝点小酒,在推杯换盏中,婆媳情得到升腾,愈来愈深。在烟火气中,婆婆的高超厨艺得到了传承,我成了李家第二个掌勺人,常常自诩“贺大厨”。
在我心中,婆婆是我学习的榜样。婆婆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在我家打扫卫生,连阳台的绿植上有灰尘,她都会用抹布轻轻擦拭。她用心、用情、用爱擦拭这个世界,世界因她而美丽,我还要传承她的美德。
公公婆婆现居广州,与小叔子一家生活。乡下的那间土砖屋还未拆,许多年没有住人,没有了当年的烟火气。陆游诗云:“前村后村燎火明,东家西家爆竹声。”好怀念啊,除夕夜一家人围着燎火,守岁的幸福时光,火烧得旺旺的,烧出浓浓的情,烧出浓浓的年味。
又是一年春节到,好怀念婆婆那碗地道的腊肉,好怀念那段烟熏火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