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曙光
在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一些记忆如璀璨星辰,闪耀在生命的夜空。“串门”,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生活场景,如今已渐行渐远,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眷恋。
小时候,我们一家住在株洲化工厂的生活区,日子简单而温暖。一排排家属楼里,住着的都是一个厂的同事。傍晚时分,各家相互串门是最常见的“节目”。
父亲好客,为人豁达。战友、同事、老乡、邻居到家做客是常有的事情,我至今能叫得出名字的就有上十位。这其中,宋叔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宋叔是父亲的战友,退役后一同进了化工厂。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嗓门大,讲话的声音像打雷一样。而且,他应该是来串门的叔伯中知识最渊博的一个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每次宋叔过来,我都很开心,听他们讲话,可以增长不少知识。幼时的我,觉得他就像《水浒传》中的军师一样睿智。几年前,父亲过世,宋叔大哭了一场。这几年,听母亲说,宋叔常打电话来嘘寒问暖,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也有不爱言语的客人,易伯就是。易伯,浏阳人,个矮微胖,最大的特点就是话不多,爱睡觉。他来家里,和父亲聊浏阳鞭炮,聊厂里的人情世故,聊着聊着,就靠在沙发上打起鼾来,而且,声音还不小,几乎次次如此。这个时候,父母就会与我相视一笑,也不打搅他,小声说着话,等着。往往一刻钟的样子,易伯就会自己醒来,然后略带歉意地说,“哦,又睡着了”,说完,便起身告辞。易伯话虽不多,但做事却毫不含糊,父亲拜托的事,总能圆满完成。可惜,几年后,易伯就因一场大病走了。父亲每每念及易伯的好,总是长吁短叹。
父亲是钳工,但管工、焊工甚至电工的技术也都精通,还常常帮邻居修这修那,在邻居中口碑是极好的,这也是家里的客人多的缘故吧。有时候,这一位客人还未起身,下一波客人就“咚咚咚”地来敲门了。如果碰巧,来的这第二波客人也是熟人,那好,大家都坐下,一起聊。彼时,家里的客厅仅有12个平方,而且还兼具餐厅的功能,客厅靠墙摆着一张饭桌,家里的客人多了,沙发上坐不下,就拿出几张靠背凳应急。即便如此窘迫,但那时,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丝毫不影响串门聊天的兴致。
但这还不是串门的极致场景。极致场景会出现在过年期间,一般是正月初五、初六的样子。父亲单位的领导,会带着车间里的一众年轻同事,到各个年长的同事家挨个拜年,七八个人排着队,拱手作揖道祝福。家里小,坐的地方不够,一部分人就站着。父亲会笑着一个个开烟,抽起来后,小小的客厅马上烟雾缭绕起来。也不会多聊,十几分钟的样子,领导又吆喝着起身,前往下一家,好不热闹。
可惜这样热闹的场景,只能在梦中重见了。如今的我,也已年近五十,但父亲当年那种串门的岁月却再也无法复制。科技的进步,早已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一条微信就能解决。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看似拉近了,却又仿佛隔得更远了。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可以随意地敲响邻居家的门,那种面对面的交流、那种不设防的亲近,已然成了过去式。有时候,我也会恍惚,智能手机的出现,到底是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还是更孤独呢?
如今,当我走在寂静的楼道里,看着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心中满是感慨。串门,它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情感的纽带,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的关怀。它承载着我的童年、青春和那些美好的回忆。
有人说,总是回忆过去,是衰老的标志。好吧,我承认,我已经不年轻了。最近,总是会梦到儿时的场景,每每醒来,便会怅然若失,心中弥漫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空虚与眷恋,久久徘徊于梦境与现实的边缘,不愿抽离。因为梦里,有我回不去的童年,有我深爱着和深爱着我们的父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