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遇见两场不该遇见的无妄之灾。
那地方在校园。校园里环境幽静。远处青山,山势连绵,雨过则有白雾如白云飘浮,一派仙界气象;近处大河,河水流淌,一水护田将绿绕,一派田园风光。最悦目怡神的,是遍布校园各处的香樟树,或成群,或独处,高大苍劲,枝叶纷披,生命力极其旺盛,堪称绿色王国。我特别喜欢香樟树,香樟树在故乡是常见的,进城后也常遇见——无论去哪座城,我都会寻找香樟树,看树的身影,闻树的清香,在树下转悠,恍惚间重回故乡。
古樟群里,有伞樟,有迎客樟,有笔架樟,有连理樟——不用多说,因其形而得其名,高大气派,仪态万方。在人们眼里,香樟树是保佑一方平安的“风龙神木”,是守护神,是吉祥物,甚至救苦救难的菩萨。在南方,几乎有村庄便有香樟,千百年来,香樟树与人类相依相随,不离不弃。
在幽深的香樟树丛中行走,却遇见了不太和谐的人文景观——风雨长廊。乳白色的防雨棚同一模式,如老龟负重,艰难爬行,彼此勾连,随意延伸;防雨棚随意架设在人行道两旁的香樟树粗壮的树干上,真是“别出心裁”,这“创意”,把香樟树折腾得有点苦。如此防雨,大煞风景,且看着心疼。在食堂旁边,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三株古老的香樟树,被硬生生拦腰砍断,只留着下半身,与防雨棚顶等高。树干呈现深色,各有威武不能屈的枝条顽强地贴着树干生长,一团碧绿,生机盎然。
伫立在“断臂的维纳斯”前,沉默无语。因为香樟树太高,因为防雨棚不便,香樟树惨遭杀戮!此处非架防雨棚不可?校园里遍布防雨棚像什么样子?防雨棚顶留一个口子不行?留一个口子就是留下一个完整的生命!看着半截香樟树心疼——那残缺的肢体,那碧绿的枝叶,它们都是无辜的。
真想为本该生机勃发而横遭无妄之灾的香樟树来一场祭礼。
这是一场不该遇见的遇见;可是我不遇见,这样的无妄之灾照样会有。在此之前,那一场无妄之灾,来得更猛烈,更残酷。
还是在校园里——不同的是,不是香樟而是雪松,不是三株而是四株,不是食堂旁而是教学楼前,不是分两次毁灭而是一次性直接毁灭……
教学楼高大气派,前面生长着来自北国的雪松,四株,也是高大气派,足足六层楼高,枝繁叶茂,树下大片阴凉。
雪松是常绿乔木,树干高大挺拔,宝塔松更是高达70余米,威武霸气,凛然不可侵犯。枝叶平展或斜展或下垂,层次分明,蓝绿色的叶子呈针形,在长枝上螺旋排列,短枝上呈簇生状,雌雄同株,往往两两相拥相抱而生,姿态优美,常年苍翠,木材与树叶、花粉与种子多功能多用途,堪称宝树。雪松因耐寒而得名,是优秀的环境绿化树种,也是速生用材树种,与古香樟一样,环境绿化总少不了,堪称姐妹树。校园里因了这四株雪松,平添不少风采,宛如寻常人多了几分儒雅,乃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可惜,经营不善,江山易主,新主人自然得来一场“乔装打扮”。教学楼是不能拆的,就拿雪松开刀了。
又是一场不该遇见的遇见。
校园里围着一大群人——有专门请来砍伐雪松的,也有专门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砍伐自然先进多了,不再是人工砍伐,早已换成电锯,刺耳的“呲呲”声里,四株高大而可怜的雪松,相继被电锯连根锯断,被人往操场中央拉的拉,推的推,一边倒,四声轰隆,雪松们轰然倒下……
砍倒了,似乎还不过瘾,继续摧残:先去枝叶,提着电锯,所到之处,几乎应声而断。来不及打扫战场,接下来更“血腥”——截肢,将高大雄壮的雪松截成一节一节,然后装车,运走。
不知过了多久,雪松的躯干被截肢运走,雪松的枝叶零落一地,暂时无人理会,躺在不该躺着的地方,似乎能听得见沉重而凄凉的哀号,或者怒号……
与香樟一样,没有丧事,没有祭礼,像一场雨一场风,来无影去无踪……
人的生命,谁不想活得有滋有味,多姿多彩?树,也是生命,何尝不是如此?不求像人一样,只求顺其自然,活出应有的样子,却往往好梦难圆。
我在心里默默记着这两场无妄之灾,在心里默默祭祀不该消失而忽然消失的香樟和雪松,像祭祀朋友或者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