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咏剑
节假日回乡下老家,成了多年的一种习惯。每次小住,短则一两天,长则四五天,自在得很。
那天在老家的屋子里找东西,无意间翻出一只陶钵。一看就是老物件,透出岁月的风尘。白色,小巧,比普通饭碗略大略深一些。表面那层陶釉还在,泛着素净的光。我一下子就被这只小钵吸引住了。
小时候,我家是不用这种小钵子的,我断定,其背后定有来历。
只有询问母亲。母亲说,这是来自我外公家的钵子。在我两三岁时,有一次,外公家买了猪肉,一家人煮肉吃,外公惦记着我,特意匀出一钵子肉,让舅舅走了三四里路送到我家,只为让我这个小外孙一饱口福。
那时候穷,除了过年,一年到头难得吃一次肉。吃得最多的就是土里长的蔬菜,夏吃辣椒、茄子,冬吃青菜、萝卜。有时候,连蔬菜都吃不上。因为我家是“半边户”,父亲在外,母亲一个人在家务农,每天清早忙到黑,根本没时间炒菜。我后来长大一点了,经常自己用开水调辣椒粉,再加一点盐和油,就这样拌饭吃。想吃鸡蛋,一般要等到过生日的那一天。至今记得,有一次母亲给我煎了一个荷包蛋,我竟舍不得全吃完,留一半下餐吃。
试想一下,在那样一个缺吃少穿的困难的年月,一钵子肉该有多么香浓啊!
母亲还讲了一个细节。在我很小的时候,喜欢流鼻涕。每次去外公家,一进家门,外公看见流着鼻涕的我,就用嘴帮我把鼻涕吸走,再吐掉。为什么不用手捏?他是生怕捏疼了我的小鼻子。现在每每想到此事,我的鼻子还不由自主地酸涩。
外公是新中国成立后村里的第一任支部书记,一当就是十几年,也是在任时间最长的书记,在村里威信很高。在我记事时,外公已退下来了,身体也差了。印象中,外公个高,清瘦,戴一顶灰色帽子,爱抽水烟,老是不停地咳嗽。至今还记得那把铜制的水烟枪,我小时候经常拿在手上玩,现在不知遗落到哪里去了。外公家有一个前坪,经常看见一群村民将外公围在中间,听他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内容,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九岁那年,外公病逝,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清晰地记得,外公的葬礼非常热闹,村里许多人自发前来帮忙,感觉屋里屋外尽是一堆堆的人,追悼会似乎开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外公上山后,大人们在忙着下葬、填土,我却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睡着了。这是多么没心没肺的人啊。
自那以后的四十多年,一到过年或清明,我总要去外公的坟头,烧纸,焚香,作揖,出一会儿神。
在我心里,外公就像是一盏温暖的灯,一直亮着。
每次回乡,我总把钵子找出来,端在手里,凝视良久,仿佛一股肉香缭绕不去。
总感觉那份爱还在,分明就在钵子里满满地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