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时光的冷水浴

朱小毛

读中专的三年时光，可是少年不识冷滋味。

那会儿，衣着单薄、简陋，即便数九的冬天，下身除短裤外，也只穿两条裤子。内里是当时时兴的，竖着两条白杠的蓝或者绿的运动裤打底，谓之“衬裤”，外面再罩一件稀松平常的裤子，就足以打发整个漫长、寒冷的冬天，把严寒拒之体外。

彼时，女生在生活上讲究些，比起男生，活得自然要矜持、精致一些。冬天，每天喝的是热水，每天泡的是热水脚，每次沐浴也是热水澡。因而，每天打热水，是她们的必修课。

从学生宿舍到锅炉房，有一段较长的上坡。提着空瓶子去，灌满瓶子来，女生们每天踮着小脚，早晚奔波，乐此不疲。而对男生而言，这上坡不啻是一道山梁、陡坡，横亘在男生面前，难以也懒得逾越。

起初，刚入校时，大部分男生也是中规中矩，拎着热水瓶，一路小跑，冲向开水房。后来，有热水瓶摔坏的，不知是家庭经济原因，还是个人自身因素，反正从此不再添置了。故而，蹭别人开水喝的人，大有人在，且队伍不断扩张，呈僧多粥少之势。久而久之，男生的热水瓶是有减无增。摆在寝室的，即便有，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光有外壳，而无内胆，根本不能使用。这正应验了“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的理论。

往后，男生们都不打热水，也不喝开水，渴了，就灌几口冷水；洗脸洗脚，用的是冷水，就连冬天洗澡，也是冷水。

洗冷水澡，通常都在周末。唯有这时，洗完澡后，才有大把的时间，处理堆成小山的脏物，这是学生时代养成的积习，在大部分男生中盛行的法则。

冷水浴，不外乎这样几步曲：

第一步，脱去外衣，只剩一条裤衩。气温的反差，刺激得皮肤，浑身凸起鸡皮疙瘩，经不起事的，牙齿还不住地打着寒战。慌里慌张，趿着拖鞋，踉踉跄跄，趔趔趄趄，一摇三晃地，一路奔到宿舍楼前的左侧一排水龙头前。急不可耐，用大铁桶，盛满一桶水。此时，真是我恨龙头吐水小，龙头恨我性子急。

试探性地用手把冷水撩起，拍在胸脯上，打得“啪啪”响，像是信誓旦旦，作个什么保证似的；尔后，拍在四肢上。那些都是预备动作，仿佛曲子的前奏，一定要有，不然直奔主题显得太突兀，让人适应不了。嘴上不时倒吸着冷气，“喔喔喔”地叫着，小公鸡打啼一般。

第二步，稍稍适应之后，狂乱的心跳逐渐镇定，气吞丹田，站好桩势，双手托起装水的铁桶，高举头顶，从上往下一倒，整个一桶水从天而降，顺流而下，淋遍全身。

此时，情不自禁发出“哦哦哦”的吼叫，声音更大。雄性荷尔蒙被彻底激发出来，以此抵御严寒的考验。恍如蹦极跳下去的那一刻，惊险刺激。

全身立马通红通红，冉冉的，一股白雾蒸腾着。不亚于一块烧红的铁块，伸入水中，“滋”的一声，淬火一样。

第三步，洗发水、香肥皂粉墨登场，次第献身。从头到颈，前胸后背，裤衩前后，腋下双腿，连脚趾都不放过，全部涂上。泡沫泛滥，想把几天来身上聚积的污垢，必须全部干净彻底歼灭之。

第四步，又盛满一桶水，第二次迎头倒下，把泡沫冲洗干净。男生再次“噢噢噢”地嚎叫，就像在牢狱里，再次经历了一次酷刑。随后，舒缓吹出口哨，渐渐情绪激昂，调子上扬，分明带有胜利的喜悦，征服的快感。寒意顿消，全身一种热量自内而外溢出。胶着、凝固的细胞，被唤醒被鼓舞，活性因子一样蹦跳出来。全身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不再沉重滞涩。

换上干净衣服，又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愣头青一个，丝毫裹不住青涩的蓬勃朝气。

冬天的周末，经常会看到水龙头前，一排男生袒胸裸背，四肢光溜，不管不顾，冷水沐浴的情景。成了当时中专学校特有的一大景观。从背后看他们的身影，就是一群煺毛的嫩鸡仔，虽然是光不溜湫的，但自有一股生命的张力，叫人好生艳羡。

青春，区区严寒是挡不住的。它有时会在恶劣环境中，反而绽放出原始、纯粹的生命动力之花。

环境造就人才。三年冬天的冷水浴淋下来，男生瓮声瓮气说话，鼻腔封堵的现象，还真是少之又少。三年冷水浴下来，很少男生有患重感冒的。

时至今日，与冷水浴暌违多年。想起彼时情景，不禁让人热血喷涌。而我等，早已没有了当年天寒地冻我不怕的气势和英勇。

逝者如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