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真那么好？《风流一代》真那么差？

罗玉珍

最近的电影我看了五六部，最值得一谈的是《好东西》与《风流一代》，不仅因为它们是最火且讨论度最高的，就我看来，它们的相似性和差异性都值得拿来一起谈。

《好东西》在网上的口碑好爆了，我看完后觉得确实不错，轻快、幽默、独特，看起来很爽，我们看过太多观念落后审美平庸思想腐朽的电影，它挺耳目一新。但它远没有好到那个程度，而且距离看完它时间越长，越觉得它空洞，经不起回味和推敲。人物性格扁平，剧情推动刻意，结构松散没有艺术性。反而被网友批得体无完肤的《风流一代》，看完后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萦绕心中，也许是因为它的厚重。但《风流一代》的剧情很差，角色与故事的存在感极弱，只有一点艺术性。

当然，《好东西》相比别的那些电影已经算优秀了，是一部有意思的都市轻喜剧，跟邵艺辉上一部《爱情神话》比，差一点。看《好东西》的时候我想起伍迪·艾伦，以及冯小刚、葛优以前的某些电影，伍迪·艾伦最擅长这种日常唠嗑式的拍法，通过对话来渲染环境、提出思想，展示人的生活状态，揭露社会现状以及人性，他非常炉火纯青，角色有独立的思想和鲜明的个性，有具体的人格。《好东西》目前还没有建立这种娴熟自然的状态。有几场饭桌上的戏很不错，对话也挺流利。章宇是我喜欢的演员，但在这部电影里毫无发挥，也许是因为人物本身就不成立，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片非常明显的茫然。《好东西》好在它确立了一些过去我们没有大胆承认过的好东西。

环境决定了我们在某些时候的表达是受限的，大众太容易被冒犯，强行植入某些超前或敏感的话题需要非常慎重，这就难免显得不自然，但《好东西》至少表达了一些过去回避的东西。因为有时候你发现人与人对万事万物的看法太不同了，有些人的视野与价值观太让人窒息，太封闭，你觉得大家是活在两个世界，隔阂的消除需要很多人的努力。而《好东西》在做这种努力，它试图用幽默坦率的方式建立一种平等、健康、文明、自信的氛围，建立更正确更健康的人际关系。呈现了一些在教育、爱情、婚姻、社会伦理、社交、法治等领域较为觉醒、超前、开明的思想。告诉我们应该大胆表达自己的想法，保存自我的独立性与个性，去战胜野蛮落后的思想，改正积习已久腐烂落后的观念，摒弃思想的裹脚布。因而这部电影给我最直观的优点也许是健康、大胆，它比较文明，开化程度比较高，哪怕它提出的观点有点刻意和急切。

有人跟我一样觉得《好东西》很碎，这没有办法，它频繁输出了这么多“梗”这么多观点，自然会破坏其他方面的表达。这里得说到它的台词与情节，《好东西》以台词取胜，金句一堆，频频让人点头共鸣，看上去满嘴智慧，轻松也不怎么油腻，但结尾略差，内在也有些空洞。《风流一代》几乎没几句台词，靠的是视觉和音乐的加持。两部电影其实都谈不上有什么丰富的情节，都是靠风格在支撑。但《好东西》仅有风格几乎没有艺术性，放在全世界其它类型的电影当中，略显局限和小气，《风流一代》台词稀少，故事稀烂，险靠厚重的艺术感觉保存了它的质量。如果你只要轻松快乐的观影体验，你会喜欢《好东西》，它能给你提供很多有趣的信息量。

我当时很期待《风流一代》，一是想看看它是不是如网评中那么差，另外我其实并不担心它烂大街，贾樟柯至少是我可以信赖的导演。看完之后觉得音乐做到了极致，影像的呈现也不错，其他方面就逊色一些，虽然整体不够好，但也不是那么差，只能说是贾樟柯电影里最差的。相比《小武》《天注定》，这部简直只是个MV，给林强音乐配的MV。让我个人评价，要谈剧情，它是敷衍的，故事性就更没有了。因为故事性与人物丰满度的缺失，导致电影的形式远大于内容。

相比《好东西》的碎，《风流一代》是一种让人不知所云的碎，没什么剧情发展，也没呈现有力度的思想，只是有种“气”在那儿，电影的气质，贾樟柯的风格，那种游离于片中的残酷、压抑。苍凉中透着恍惚的雄浑与怜悯，很怀旧，很乡土，很现实主义，带着一点儿梦境或怀旧的沧桑。贾樟柯应该是在讲“时间”，也营造了“生如梦境”的感觉，但影片最大的价值是那些很碎的影像，比正儿八经搭棚整出来的景儿好看无数倍，真实记录了当时生活在那儿的人的命运，光是三峡大移民的真实影像就足够震撼了。这些素材是贾樟柯过去22年里没被用到过的现实主义碎片，极具视觉震撼，有美学和历史价值，不用可惜，但它们用在这部电影也没用好，它们并不适合于服务片中廉价稀松的故事。那么好的“江湖沙尘”“残垣断壁”“破碎河山”“悲苦脸庞”，尤其那些脸的特写，那些悲情群相，那些孤劳苦力，比找演员拍出的好一万倍，但被浪费了。贾樟柯仅让赵涛饰演的“巧巧”从那些地方路过，徘徊，啥也不干，就像幽灵一样走着，大概是为了串联起那些画面和历史，呈现当时震撼的现场。把它们弄成纪录片不是更好吗？为什么非要在上面加一个勉强的没意思的爱情呢？既然要讲爱情，为什么不干脆写个更好的剧本？里面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动人的角色就是光头老大，一个有情有义有气魄的人，在他身上有那种非常立体的真实感，有人味儿，有灵魂，有江湖气，他是一个最可以成立的角色，但是他戏份太少了，对剧情的推动也没有任何作用，只是昙花一现。

说起来，《好东西》和《风流一代》里的角色全是工具，几乎没有自己的人格，在《好东西》里，所有的角色都在努力吐出导演要输出的观点。《风流一代》呢，赵涛在里头走来走去也是个被拿来串联影像的工具，角色设定还是个哑巴，走了大半天，对故事发展和人物行为没有任何推动力。这么一段跨越几十年的爱情，在贾樟柯那里是江湖岁月，在观众这儿成了哈欠连天。只有音乐非常震撼地存在着，不仅与电影视觉的契合度极高，还提升了整部电影的审美质感。那是林强的音乐，他是我最喜欢的音乐人之一，看完电影我就惊叹是谁做的音乐，看到片尾是他，我就放心了，是他就没错了，一位天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