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庆楠
家里曾有过一根老竹棍,老爸用它打过人。小时候,家里要是哪个小孩不听话,我爸就拿它对谁进行“家法伺候”。
后来,我们在学校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这根老竹棍就失踪了,我猜它是畏罪潜逃了。
这根竹棍曾经在我们家犯过什么罪呢?虐待罪!它在我们家三个小孩的灵魂深处,留下了道道红痕。
小孩子顽皮呀,精力足,懂的道理又少,经常是闯了祸还浑然不知。我小时候喜欢蹦蹦跳跳的,妹妹和弟弟也是。我们就在家里的床上跳,享受着悬空时带来的快乐。你一下,我一下,能在床上蹦跶两个小时。我们哪里知道这样会把床垫里的弹簧弄坏呀?年幼的我们只懂得自己的那份快乐。
然后就是我爸下班回到家,他气鼓鼓地问:“是谁把床弄得那么乱的?弹簧都出来了!”那声音太吓人了,就像电视里发怒的将军,吓得我和弟弟妹妹都不敢承认。老爸就抄起竹棍问:“我数三下,老实交代!”见我们都没说话,老爸举起竹棍开始数:“一!二!三!”整个客厅里只有老爸的声音,我们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紧接着这竹棍重重地落在了我们的皮肉上,客厅里响起了惨烈的哭喊声。
小孩子的眼泪是暂时的,老爸说我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因为我们还是调皮又捣蛋,要么是弄坏了门栓,要么是摔碎了瓷碗。只是我和妹妹弟弟都长了经验,看到父亲抄起竹棍喊“一、二、三”的时候,就知道马上低头说:“我错了”,老爸也就没有再计较了。
可有次我烧穿了锅底,想着犯下这么个“大罪”横竖都要挨打,索性就不承认了,也许老爸打我时还会因为犹豫而下手轻点。老竹棍威严地站在我的眼前,我害怕地握紧了拳头。老爸警告我说:“我数三下,你承不承认?”我选择了保持沉默。换之而来的,是老竹棍一次一次用力地亲吻我的皮肉。我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不停呜咽着,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老爸看我泪眼汪汪的,大喊:“我再数三下,说是不是你烧穿的?”我不情不愿地认了错,想营造出一种“屈打成招的假象”。我也是长大后才认真思考过,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除了我,还有谁能烧穿锅底呢?
读初中后,我跑去跟老爸说:“你以后不能打小孩了,这是犯了虐待罪和故意伤害罪!”老爸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这以后,家里的老竹棍就不见了。也是从这以后,严肃的老爸越来越爱笑了,像是完成了一件伟大的使命。
时间一晃,我也步入了而立之年。那根有罪的老竹棍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前几天和老爸看电视,看到有位家长按教育专家的建议,温柔地喊着正在玩橡皮泥的孩子去写作业,可孩子们充耳不闻,这位家长只好生气地吼道:“老子数到三”,孩子们立马就乖乖去写作业了。看到这里,老爸在旁边感慨:“还是数一二三管用啊!”我笑着看向老爸,没有说话。
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已经成了头发灰白的小老头,恍惚间,我像是看见了那根老竹棍,它和老爸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曾经,我急着给父亲定罪,给老竹棍定罪,却忘了定自己的罪。或许应该说,大家都没有罪,只是爱与伤害并存,而不善言辞的人更擅长承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