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事盛大

马俊

我小时候，每年深秋之时，家乡的土地上都会上演一场盛大的“晒事”，场面特别壮观。

秋收后的土地平坦开阔，强劲的秋风在旷野里飘来荡去，阳光依旧热烈。响晴的天儿，最适合晒东西。人们在土地上晒红薯干，晒萝卜干，晒干豆角，晒柿子饼，凡所能晒，无所不晒。当然，有的人家是把这些东西晒在自家屋顶上。不过大多数人家都喜欢在田地里晒，天宽地阔，旷野无边，风吹上一两场，那些东西很快晒成干儿。晒成干儿容易保存，整个冬天就不用为吃食发愁了。

人们恨不得把秋天的收获都晒干储存起来，多多储备才会更有安全感。那场大规模的“晒事”，类似即将过冬的鸟兽们储备食物。男女老少都会参与其中，甚至比秋收还热闹。壮劳力在田间负责搬运食物，一筐筐红薯，一筐筐萝卜，一筐筐蔬菜，全都堆积在田里。一家之主在空地上挥着手指挥：红薯干晒在东边，萝卜干晒在西边，边边角角晒柿饼和别的蔬菜。一家老小得了指令，便开始忙碌起来。大人负责擦红薯片和萝卜片，小孩负责把擦好的片片摆在空地上。

每年的“晒事”，我们大家庭都是集体出动。大家族二三十口人一起劳动，特别热闹。“老二媳妇，这儿还有一堆红薯没有擦片呢，你过来擦吧！再过来三个小孩，跟在后面摆红薯片。”“大哥，你开着拖拉机去拉萝卜吧，这儿的事交给我！”大人们高声喊着，他们的声音被风传得很远。我们这些孩子跟在大人身后忙碌着，每个人都不敢懈怠。因为祖父是个极为严厉的人，而且他有“火眼金睛”，不管离得多远，谁偷懒他都能立即发现。堂弟大强干了一会儿就累了，嘴巴里嚼着一片红薯，冲三婶嚷着：“妈，累得我都腰疼了！”三婶擦着红薯片，头也不抬：“小孩子没腰，哪来的腰疼！赶紧着，别偷懒！”这时候，祖父趁势来个“激励教育法”：“好好干，今天干活卖力的有奖励！中午吃大炖菜的时候，有肉吃呢！”我们听了祖父的话，立即来了精神头。

很快，田野的空地上晒满了红薯干和萝卜干之类的。四下望望，村人们都在忙着晒呢。人们忙着，说着，笑着，笑语声在风中传送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氛。那种气氛，焦急又喜庆。大家好像都怕冬天来得太快，怕食物不能及时晒好，所以总是很焦急的样子。那么多的食物“集体亮相”，在原野这个大晒场上展示，人们心里都美滋滋的。小半天时间，“晒事”完成了大半。秋末的原野上，望过去白花花一片，特别壮观。萧瑟秋光中，多了温暖的色彩。万事俱备，只欠秋风。晾好的食物，只需三五天就干得透透的了。

晒好的红薯干，又脆又甜。我们拿起一块就吃，非常好吃。萝卜干和豆角等蔬菜晒干了，留到冬天炖菜吃。柿子饼不容易晒好，可以先收回家放到屋顶上接着晒。不过，晒得半干的柿子饼吃起来也不错。晒好的东西收拾完毕，田野空了。一场盛大的晒事，以空荡荡的田野收尾。

秋末的“晒事”，是一场送走秋天、同时迎接冬天的仪式。人们像所有的生灵一样，储备食物准备过冬。不过人们的目的不仅在于此，我总觉得，那场盛大的“晒事”，也是人们挽留时光、憧憬未来的一种情感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