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芳
如果是深夜,当伏案写作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我通常喜欢给自己一点奖励:煮一碗方便面。
之所以说“煮”而不是“泡”,是因为我觉得泡的方便面太难吃了,和煮的方便面实在不可相提并论。守在小锅前,耐心等水烧开,将面饼和调料投进去,待面饼煮散时,打一只鸡蛋进去,放几根青菜,烫熟盛出。这样一碗青菜鸡蛋方便面,就是我最简便而丰足的夜宵了。
儿时,方便面对我的诱惑,是难以抗拒且持久的。每逢传统节日,母亲总习惯于买一箱方便面来祭祖。对我来说,方便面就是梦寐以求的高级零食。可母亲从不让我多吃,总说方便面没营养,我们就萌生了“偷吃”的念头。然而,要吃方便面,需要先烧好一壶开水。母亲多数时间在家,这样一来就会被发现。不得已,只好选择干吃。我和哥哥偷来一碗,躲在房间里,把面饼捏成细碎小块,把调料撒进去,再盖上碗口使劲晃一晃,使其附着均匀,再一小块一小块很珍惜地拈着吃。油炸过的面饼香而松脆,简直是人间至味。吃到最后,我们总不忘把碗倾斜着拍一拍,把里面剩下的最后一点碎渣全部倒进手心,再一口吃掉。
稍大一点,有段时间,我竟实现了“方便面自由”。那时,有部韩剧风靡一时,我常常和母亲一起看到深夜。韩剧往往主打一个煽情,我经常看得眼泪哗哗的,又怕被母亲取笑。于是,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看剧时,打着吃夜宵的借口,煮一碗香辣牛肉方便面。屏幕上的男女主角,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我看得悲从中来,抽抽搭搭的,赶紧低头吃了一口面,然后明目张胆地抽纸巾擦起眼泪和鼻涕。母亲从剧情里抽身出来时,倒也没发现什么,只免不了呵斥我:“不能吃辣的还逞强!”
到我上大学时,方便面已经成为普通的快餐食品,是绿皮火车上最常见的平民食物了。那时我们校门口只有一两家商店,特别荒凉。许是担心我吃不饱,母亲反倒不管我吃方便面这种“垃圾食品”了,偶尔还从家乡寄来几包来。取来快递之后,我便和舍友盘算着周末打火锅。一个电磁炉往桌面一摆,舀两瓢清水,丢两根在市场砍好的排骨,水一开就放方便面饼青菜和调料,香味隐约飘了出来。有个舍友正在减肥,她不想吃,便出门等我们吃完再回寝室。她从窗外张望一眼,看到寝室内昏暗的日光灯下水汽氤氲。后来她回忆说,这情景,让她有一种遥不可及的向往。
这样一顿冬夜里的方便面火锅,是别有风味的。溶溶月色下,几个女孩吃着火锅聊着趣事,互相慰藉着第一次离家的伤感,人逐渐饱足、暖和。天色越来越黯淡,月光把锅里飘着的零星菜叶照得更为明亮彻底,大家脸上都呈现出知足的平和表情。那样的气氛,如今回想起来,仍然是很温柔的光景。
后来,我成家生了娃,半夜起来喂完奶,常常觉得饥饿。母亲听到响动,在门口压低了声音问我:“要不要煮碗方便面?”
知女莫若母。我从厨房端出一碗飘香滚烫的方便面,一边吸着鼻子吃,一边看手机,吃了几口,忍不住感叹:“没有方便面的家,那绝对是不完整的!”
如今的年代,谁家会买不起一碗方便面呢?也许,我们缺的不是一碗方便面,更多的是一种生活的盼头,一缕人间烟火,一种休整之后重新出发的勇气。而我,每当回忆起方便面味的流年,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深深眷恋着那股亲切而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