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田墟，挥手阔别四十年

▲如今略嫌破败的塘田墟集市一角

蒋军生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

1984年，时年18岁的我为了生计，跟随师傅到了酃县（1994年改为炎陵）的塘田乡天堂村山区，走村串户上门做缝纫手艺。虽然我只在那里停留了两年，但四十年来，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和热情好客的客家人一直让我魂牵梦绕。

好多次说起要重回酃县，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直到今年8月3日，才得以成行。

当天凌晨5点，我拉上师傅，从茶陵县舲舫乡堤洲村出发，开车途经河坞、湖口、垸溪、云阳高速服务区、炎帝陵，7点到达塘田。恰遇塘田赶集，在集市上，我们作短暂停留。

我把车一停，就与师傅迫不及待地穿梭于人群之中，努力寻找当年旧墟的痕迹。听赶集的人讲，塘田乡早就改名为鹿原了。原来，因境内有炎帝陵所在地鹿原陂，1996年，由原王家渡镇、塘田乡和三河镇河光村合为鹿原镇。现塘田集市上各类招牌依然保留了“塘田”字样。

我站在旧墟入口，不禁浮想联翩，四十年前的场景一一浮现在眼前：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山民农产品的叫卖声、肉铺老板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供销社的布匹、五金、百货、文具、农资等门市部，人来人往，热闹喧天。喝个小酒聊天的，来碗“细茶”歇气的，吃个包子赶路的，熙熙攘攘，各奔西东。

四十年过去了，曾经的信用合作社、供销社、竹木行、杂货铺等房屋都还保存完好，只是很多已经荒废。经当地人指点，原主人有在别处另建新房的，也有“搞得好”的在县城买房后举家搬离的。

上山的路奇险无比。导航显示：前方窄道，会车困难。因道路临岩侧没有护栏，车子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缓慢爬行，一路上，方向盘不停地来回打死、回正、加油爬坡、刹车减速，终于在上午9时许到达天堂村龙形坡组。

映入眼帘的，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江水，小桥、石头路、泥巴房子依然还在！在天堂村的两年间，我实在是留下了太多的回忆。每年都有很多次与这里的客家山民到塘田墟去赶集。赶集那天起得很早，天不亮就出发。每次赶集都是步行，往返需要6个多小时。山民们将竹木、柴火、竹篾制品挑下山去卖，返回时顺便购一些农产品或日用品回家。每年冬季，大雪封山，山区的客家人早早地就将年货等物资手提肩挑地运进山里，我们手艺人也乐得享受他们香喷喷的豆豉蒸腊肉和柴火木甄米饭。客家人对待手艺人那是高规格的招待。每天上午9点吃早餐，11点打点心，还能品尝天堂村几百年传承下来自制的“细茶”，下午2点中餐，7点晚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他们的生活规律。那时，改革的春风也吹到了山里，竹木很“抵钱”，也很“行销”，山民们逐渐富裕起来，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都时兴做两套新衣服，我们做手艺的也就不愁生意。

每次去塘田乡赶集并不是去闲逛，而是帮师傅采购缝纫机上的配件，如梭皮、梭心、梭摆、皮带与针线一类的东西，除了这些，我还经常省下一部分师傅给我的中餐伙食费，去塘田邮政报亭购买自己喜欢的《读者》《大众电影》等杂志带上山，利用晚上的休息时间阅读。

在天堂村，是我刚踏入社会的第一站。那时我还不谙世事，记得有一次，在一户人家上门做衣服，吃中餐时，一桌子好菜端上桌，手工制作的油豆腐味道很是诱人。师傅的眼神老是盯着我那双夹豆腐的筷子，我根本不理会他的表情。主家见我这么喜欢吃油豆腐，也一个劲儿用筷子往我碗里夹，“喜欢吃就多吃点！”我满心欢喜。一餐下来，这碗油豆腐被我吃了多半。餐后，师傅见主人不在，对我说：“今天的油豆腐好吃吗？”我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吃好吃，味道好极了。”“好吃怎么不全部吃光？”师傅忽然放下手中裁布的剪刀，由笑脸转为怒目圆睁。霎时，空气如死一样沉寂。我猛然醒悟，顿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师傅见我受了委屈，又耐心地教导我，“我们手艺人，吃饭时，席面上的菜无论有多么好吃，也不能尽自己的量放肆吃！‘毋固获’，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师傅带徒弟，徒弟学的是手艺，但更重要的是要学人品。现在已是爷爷辈的我，一直将餐桌上的礼仪传承下来。

学徒的两年间，我往返茶陵与酃县之间不下数十次，大部分时间都没机会坐班车，只能步行。从茶陵县舲舫乡河坞村出发到酃县天堂村，全程50多公里，要走十多个小时，往往天不亮就要出发，肩上挑着衣物和缝纫机用的一些配件，一步步蹒跚在蜿蜒的山道之中，一天走下来，两头都摸黑。人虽然很苦很累，但精神上的财富至今让我受用。

我爱这里的山山水水，我更爱这里的风土人情。四十年，我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快六十岁的老人。四十年，我见证了这片土地的变化和发展：山绿了、水清了、山民们变富裕了，山民们开着小车进山。走进小溪，喝一口山泉水是甜的；步入林荫小道，吸一口空气是清新的。山顶上，高高的信号发射塔直插云霄，半山腰，似彩练般的公路连接天外天，村委会前旗杆上的国旗正迎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