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开龙
小时候爱读《水浒传》,还识不得几个字,结结巴巴、囫囵吞枣地读,但其中有一句话我读得最为流畅、最有情感,那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是忠义堂招收世间英雄好汉最经典的广告语,没有之一。
你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水泊梁山的快意恩仇多么百无禁忌,多么直截了当!一句关于吃喝的语言,让我滋生“饮马江湖,仗剑天涯”的阳刚,多么堂皇精辟!
一个爱上吃肉喝酒的人,说起酒肉就必然会眉飞色舞、快乐无比。可惜我喝不了酒,属于怎么练都成不了器的那一种,因此,只有独钟于吃肉了。每逢吃肉,便是我的高光时刻。手把长筷,眼盯肉碗,恰似老鹰遇到鲜嫩的小鸡,又像少年见到心仪的姑娘……留一抹油亮在双唇,将快意骄傲地写在眉宇之间,真爽!我爱吃肉,当然,我说的肉仅指猪肉,如果是鸡鸭牛羊之类,我是懒得动筷子的。
我自认为颇具先天吃肉的潜质和后天吃肉的条件,以至于我看到“治大国如烹小鲜”,就会想到“吃肥肉如嚼萝卜”;至于后天条件,哈哈……我有一个杀猪的爷爷!
记忆中,爷爷帮人家杀完猪后总会拎着一片猪头回家。爷爷将猪头挂在通钎上,行走在田间小道,阳光下,猪头像一枚巨大的军功章,在爷爷的背后欢快地晃悠。
这时,我一定会守候在大门口,远远地看着“军功章”耀着亮光,那亮光越来越大,我迫不及待地向爷爷跑去,不,应当说是向着猪头跑去。我嘴里呼喊着爷爷,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猪头。粉扑扑的猪嘴、胖乎乎的猪脸、白晃晃的猪耳,只有耳根氲着一抹红,我一头钻进爷爷的怀里,爷爷搂着我,知道我的心意,便奖赏似的将这半片猪头挂到我的肩上。我一路小跑回屋,将猪头交给奶奶,扯着奶奶的衣角嚷着:“又吃猪脑,又过年哟……又吃猪脑,又过年哟……”奶奶笑容满面,疼爱地拍着我的肩膀叮嘱我别着急。
奶奶通常将猪头做成三种形式:一盆猪头骨熬成的浓汤,丢几片生姜,香气逼人,不等喝上,就让人使劲地咽口水;一碗青椒猪头肉,放上几颗蒜子,简直把魂都能勾走;一碟粉蒸猪头皮,冒着腾腾热气,像夏日的冰棍摊一样吸引你迈不开脚步。
当然,除了汤是留不住的,青椒猪头肉和粉蒸猪头皮只有等来了客人才上桌。因此,我喝完汤之后,便蹲在门口等客人。只要有客人上门,我就紧紧抱住人家的大腿,留下他吃中饭或晚饭。人家都说我热情好客,那曾知晓,我只是想蹭点和猪头肉混过的青椒,或是裹过猪头皮的米粉。遇上喜欢小孩的客人真是福气,他会“赏”给我一片粉蒸猪头皮,我嘴上虽说“不要、不要”,内心却说“再来、再来。”那个激动呀,堪比过年。此刻,俺吃的不是肉,是期待!
和老婆结婚后,便时常往岳父家跑。岳父喜欢做粉蒸肉,岳父做的粉蒸肉别具一格。他将新鲜的腰排切成手掌那么厚、那么宽,用盐腌上一会,再裹上米粉上锅蒸。蒸上半个钟头,岳父就拿着一根筷子戳肉皮。岳父说,能毫不费力地将皮戳破才行。这种粉蒸肉最适合我,可以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饭桌上,我挑上一块最肥的放在碗里,肥肉晶莹剔透,泛着油油的亮光。夹在筷子上晃一晃,散发着浓浓的香味,口水霎时喷涌而出,一口下去,满嘴流油,真是过瘾至极。此刻,俺吃的不是肉,是痛快!
娘做的红烧肉可谓是一绝。娘将五花肉切成方形,放入锅中煮至肉皮鼓胀发亮、一戳即破便捞上。过一通凉水后,切成均匀的薄片,浇上酱油,放进热锅炸至金黄,拌以蒜末和辣椒粉就出锅了。刚出锅的红烧肉色泽红亮,香气四溢,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真没办法,在有红烧肉的餐桌上,我一般都“目空一切”。此刻,俺吃的不是肉,是享受!
如今,人已年过半百,被高血压、高血脂缠身,身材由“临风玉树”成为“临风水桶”。女儿总叮嘱我要少吃肥肉,多运动,可面对美味的猪肉,我怎么能把持得住呀!
给自己找个理由吧:据说,春秋时期按照礼仪规定,只有士大夫才享有吃猪肉待遇的;孔子招收学生时,会收取一块肉作为学费,谓之曰“束脩”;“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苏轼,被贬黄州仍留下了千年不朽的东坡肉……
现在,鱼肉顿顿有,做法也先进、吃法更是五花八门,却怎么也吃不出奶奶的贤良、岳父的憨厚、母亲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