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平
偌大的病房,只住着我一个病员,舒适、清静,也有几分寂寞。闲暇无事,凭窗远眺。天际下那幢古朴的红楼——县政府驻地,是我原工作单位。一年前,我退休后叶落归根,回到了生养我的大山沟。
吃罢午饭,照例又开始打点滴了。我躺在床上,正瞅着护士扎过来的针头,邹村长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刘老,好些吗?”
他总是这样刘老刘老地瞎叫,我听着心里很别扭。刘老之谓,应是德高望重之人,我算不了!
我疑惑地盯着他手上那沉甸甸的手提袋,问:“你这是干什么?”
他大大咧咧地把袋子搁在我身旁的空床上,坦然一笑:“一点心意,刘老,眼下太忙,要做的事多,盼您早日康复,回去指导工作……”
“你又来了,我咋能指导工作?”
在县府大院,我从炊事班长,干到总务长、行政科长。回到山里,因我是村中唯一在政府上班的人,众人都高看我一眼,尤其是这个邹村长。
打罢点滴,我打开邹村长送来的袋子,陡然大惊:里面放着几个精美的盒子,装着鹿茸、人参等等,全是名贵药材,价格不菲。
我在政府管厨房食材、大楼的办公用品和房屋修缮材料等物资的采购,每天接触商户,手上过往的票子不少。但钉是钉,铆是铆,我从来不湿脚。总有些不速之客提着大包小包闯入我家,都被我驱逐出门。我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打电话给离开的村长:“村里的钱,咋能这样胡乱花呢?”
电话那头村长笑着说:“刘老,请放心,没动过村里一个子儿,全是我自掏腰包买的。”
我于是说,待我出院后帮你送去敬老院,分发给老人,让他们补补身体、开开眼。
几天后,我所在的病房又住进一对老年夫妇。老头呻吟不止。老婆婆是来陪护的,满头白发,一脸愁云。
同室有了病友,可解解寂寞,相互照应。经询问,我且得知他们竟和我是同一个村的。我们猫狸冲行政村,辖管一条十几里的山沟,居住太散,平时互不相识,却在这里巧遇也是缘分。
第二日下午,老婆婆慌慌地从主治医生那里拿来两张纸,递给我说:“上面写的啥子东西,叫我签名。我写不来,请你帮我写上。”我细细一看,这是一份医院统一印制的《手术合同书》,密密麻麻地列着各项条款。原来她老头患肝内胆管结石,病情严重,马上要动手术。
这字咋能随便代签呢?如果有个万一呢?我可担不起责任,便问她:“你儿子呢?”
“他……太忙,脱不了身……”老婆婆嗫嚅着,满脸皱纹窘难地挤成一团。
“忙昏了头吧?”我这火爆脾气正要发作,手机铃声响起,又是村长打来的。“刘老,烦您老人家回来一趟。”
“啥子事?”
“大后天,村里换届选举……”
我笑道:“你上有领导信任,下有群众拥戴,还差我这一票?”
他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形势有些严峻,一定要请您老出马,帮我拉点人气……”
老婆婆在旁边等急了,催我代她签字。忽然觉察:“像是狗狗打来的吧?”
“什么狗狗,是邹村长。”
“他就是我狗狗。”
“他是你的……”
“儿子,小名叫狗狗。”
我心里一沉:那真的非回去不可了。一个忙着在权力的竞技场上角逐,置父亲生死不顾的人,还配做村长吗?虽然我的一票左右不了大局,但话要说清楚。对父亲都如此冷漠的人,是不可能体恤村民疾苦的!
那一袋名贵药品,天经地义应属于他老爷子。我丢在他床头上,径直走出医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