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

黄燕妮

离我家几十里的炎陵县三中环境优美、文化底蕴丰厚，教学质量也高，是很多人向往的学校。我如愿在那里读初中后，发现那里的老师年轻有活力，不但学识渊博还幽默风趣。

只是语文老师不得我心。他的形象很奇怪，五十岁左右，三七分的头发梳得溜光，戴着圆片眼镜；灰色卡其布中山装洗得发白，因为面料缩水衣长变短，于是拆了下边线，露出里衬的灰边；脚上套了双暗红色雨鞋，站在教室门口，就能闻到一股花露水味。班长喊一声“起立”，他迈着赵本山式的步伐走上讲台，左边嘴角往上一拉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叫邓中柱，邓小平的邓，名字取中流砥柱二字……”说话间，一个镶了银片的牙齿在唇间格外闪眼，后面几位男同学低声笑，我埋着头，使劲咬住嘴唇，生怕憋不住笑出声来。

接下来的语文课堂似一潭死水。他每次上课都把黑板写得满满的，还要求我们写字时身体和作业本必须端正，写出来的字笔画要清晰规矩，间隔要匀称。在白纸上书写，行行都要平行笔直，不能上翘也不能似蛇溜水。还有课文中的标点符号、段落层次、过渡段的作用及运用，写作方法等，都讲得一清二楚……

总之让人兴趣全无。有一天，他讲契诃夫的《装在套子里的人》，又穿着那双暗红色套鞋，背着身子在黑板上分析别里科夫这一角色，说别里科夫思想保守、排斥积极新鲜的生活方式。我忽然听到后排有声音，转身一看，只见他们眼睛盯着老师的红套鞋笑个不停。大家立马会意，这不就是活生生的“装在套子里的人”吗？从此，大家私下都叫他“装在套子里的人”。

整个学期，“装在套子里的人”用他起伏不大的声音嘤嘤嗡嗡给我们讲课，一板一眼地在黑板上写字。坐在后排的同学干脆把他讲课当成催眠曲。我们几个小个子坐在讲台下，实在不好意思在他的眼皮底下睡，于是从图书室借了几本《中学生作文选》，一上语文课我们就看作文，计划参加征文比赛。

一次，“装在套子里的人”正在讲议论文如何用论据论证论点，他在黑板上板书课文中引用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并要我们做笔记。我当时全神贯注修改作文，没注意他走到我身边。他把我的文章拿着看了看，说：“上甲课做乙事，行吗？不过，此文行笔流畅，足见功底扎实，但选材和情感表达上，如果变通一下，效果会更佳。下课到我办公室去……”课后，我乖乖地走到他办公室，他用红笔在稿子上勾勾画画，然后跟我讲了一大通关于写作选材要如何规避大众，学会变通，表达情感如何小中见大之类的话。边上的老师笑他：“邓老师出绝招了……”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听他讲解，按照他的思路，我把文章改好并投稿参加作文比赛，结果出来，我竟然得了一等奖，把同学们羡慕得不行。

我们才发现，其实“装在套子里的人”很可爱，讲课其实很多干货。慢慢地，我们也习惯了看他溜光的头发，闻他身上飘出的花露水味，而他脚上那双暗红色套鞋也越看越顺眼了。他上课仍然会工工整整地写满一黑板，我们也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在作业本上工工整整地记着。偶尔，他也会缓和一下课堂气氛，给我们学几句当时热播电视剧《追妻三人行》中牛妈（角色名）的经典台词“浪花一朵朵”，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三年时间很快过去，我后来如愿考上攸县师范。面试结束时，当校长指着我跟旁边的面试老师说：“这是我们县里的语文单科第一，她的语文老师是市优秀教师邓中柱……”我真的很骄傲。

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都会有自己的“引路人”，在那些追光而行的懵懂岁月，在那些躁动纯真的青春年代，为我们传道、授业、解惑。今天，我也成了别人的“引路人”，我也学着邓老师一样，教追光少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