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大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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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雄文

    大院溪涧多达百余条,从白鹇谷淌出的溪流奔腾于平畴绿野间,水宽浪急,哗然作响,水量与气势远胜张家界的金鞭溪。溯溪寻路,辗转而入白鹇谷,野竹挨挤,古藤粗硕如树,横柯上蔽,未曾漏下一丝阳光。但谷间始终回荡着急湍声,水流飞向形状不一的怪石,訇然作响,清幽也便荡然无存。运气好时,能在谷间相遇白鹇鸟。这种鸟的上体与双翅皆银白,后颈或上背有密布黑纹,拖着长长尾巴,漫步于溪间石上,闲暇优雅。偶尔会警觉展翅,长唳一声,冲出密林,掠过树梢,只留一抹素淡背影。

    闹腾的还有隐在林间的锦鸡、角雉、麂子、猕猴、石羊、野猪、野牛和水鹿们。石羊也称岩羊,多生活在高山上,是一种介乎山羊与绵羊之间的羊,大者有两三百斤。它们是飞檐走壁的高手,脚底长有吸盘,能在“猿猱欲度愁攀援”的崖壁上自如行走。清人赵翼诗句“水犀角在鼻,石羊胆藏足”,说的便是石羊攀岩之胆“肥”。人迹鲜至,海拔1880米的草甸上,还有水鹿出没,体型更硕大,能达四五百斤,大院人称为“山牛”。它们倚着不时飘来的白云,自在行走、进食或调情,偶尔惬意长叫一两声,引来远处悠渺回响。但它们很少被看见,人还在远处,便早早隐遁了,只有草地遗下的温热粪便,可确信它们刚来过。至于真容,“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草甸上咫尺间便是江西遂川所属地盘,省际分界线是一条泥泞小道。站在最高处向东而望,群山万壑绵亘不绝,直到天尽头,像巨浪翻涌的汪洋,其间隐着上万亩野生云锦杜鹃林。若是清明节前后,亿万朵粉红、粉白或紫红的杜鹃争相怒放,如云霞,似火焰,与天际真正的云霞相辉映,甚或融为一体。无数蜂蝶与山外寻觅而来的游者穿梭其间,大院也便迎来一年最喧嚣时刻。

    大院史上还有别样的喧腾。

    20世纪20年代早期,大院已有人家350多户,1600多人。因处边界要道,这里还云集湘粤赣三省的客商。客商们攀山越岭,通湖南,上江西,下广东,往来不断,贩运紧俏的山货、石灰、茶叶、药材与油盐。大院也成了山下人眼中云端里的海市蜃楼,人流熙熙、影影绰绰,不仅有互通有无的墟场,还有众多油盐行、米行与伙铺(旅店)。

    这些喧嚣的见证者,是至今隐在林荫深处的“茶盐古道”。古道建于三百年前清康熙或雍正年间,直通一山相连的江西遂川与井冈山,由约一亿块石板铺就,石板或大或小,或方或长,无不因势就形,各得其所。因加工精细,小心砌铺,古道不仅平整,且经三个世纪风雨侵蚀,至今完好如初。踏上去,四野幽寂,山风习习,似乎能听见当年无数脚步的回响,回响中也包含了毛泽东、朱德、刘伯承与王震等红军将领的铿锵足音。

    1928年5月,满山杜鹃花凋落殆尽时,井冈山上的毛泽东派李却非等人回酃县(今炎陵),重建遭破坏的县委。不久,李却非登上大院,深入隐秘的东、西坑,开始重燃与井冈山相呼应的酃县星火。8月21日,毛泽东又亲率红四军官兵穿越林海,由井冈山经茶盐古道,迤逦来到大院东、西坑。他在松涛阵阵中歇宿一晚,接见了李却非等人,予以指点与勉励。

    此后,古道成为与井冈山往来的“红色通道”,匆匆而行者,从商贾换为了红色官兵。大院也成为酃县苏区核心区,先后有700多名大院人慨然投身革命。后来,因高处云端的幽僻,大院被湘赣苏区与红六军团视作大后方,苍茫林海中开办了工农银行、军械修理厂与红军医院等。井冈山燎原的星火,也让大院腾起了哔哔剥剥的烈焰,红六军团政委王震便曾踏着古道而来,给烈焰增添柴禾。

    1929年与1934年,因红四军和红六军团主力转移,国民党“围剿”大军两度冲上大院,大肆屠戮。诸多老少倒在血泊中,230余家因而绝户。鲜血染红了大院溪涧,一条小河因之被称为红水江。大院眼下居住者约八百多人,土生土长的只有一户,也为烈士后代,其余都是1949年后创建大院农场,从桂东等地搬迁而来的。

    大院英烈亭耸峙在一处马鞍形山头上。肃立亭前,四下安谧,炊烟袅袅,众鸟啁啾。英烈们用当年的壮阔喧嚣,赢得了眼前的宁静祥和。他们的笑意似乎仍在林海与云端浮荡,漫腾,涌向无边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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