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写给农村父亲的书

姜满珍

读完向迅老师的《与父亲书》，我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感觉向老师不止是写给他父亲的书，好像也是写给我父亲的书，更像是写给广大农村人父亲的书，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儿女的父亲就是向老师父亲这个样子。

农村人的父亲就是向老师那般“不会花言巧语，更不会虚与委蛇，与人理论，八成会擦枪走火。在母亲面前，他极少表现出作为丈夫的温柔；在我们兄妹面前，他也极少表现出一位父亲应该具备的耐心。”读到这里我仿佛看到我逝去的父亲，曾经的所作所为大部分与向迅老师的父亲如出一辙。记得有一次父亲在坪里筛米（筛掉米里面的小石子，些许谷糠，留下好的自己吃），他叫我拿一个撮箕去盛红薯藤，我懒得去拿，就用两只手去捧红薯藤，父亲二话不说，怒气冲冲，顺手抄起篮盘里铁制的瓜瓢朝我扔来，险些砸在我的脑袋上。不知父亲是有意没砸中，还是手法欠差了一点，反正让我虚惊了一场，心里在怀疑父亲恐怕不心疼我，夭折了两个女儿，仅剩下我这么一个娇娇女，难道不怕瓜瓢击中我，使我变成脑残或破相，直至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我也没向父亲问及那样的过激行为是何种心里。父亲心疼母亲熬夜干活，喊了几次不听，直接将灯泡打烂，没有比这还粗暴的行为了吧。娘炒的菜不合父亲的口味，父亲一气之下将桌子都掀翻了，吓得我们大气都不敢出。当我为人妻时，母亲劝我不要太强势，我说坚决不像她那样逆来顺受，母亲总是重复一句话“妻贤夫祸少”。

向迅老师说：写作是一条可以通往对方内心世界的小径。我没有向迅老师的才华，写父亲写了一本厚厚的散文集，而我仅写了散文三五篇。记得那年我搬新房子，邀请了广州的姨父姨妈和我的父母来我们家过新年，我不知何缘由，拿起报纸上刊登的我写父亲的散文读给他们听。文章里讲述父亲在寒冬腊月去附近的集市卖菜，上船时不小心摔下船，两只裤脚全打湿，依然前往目的地的往事。我一边念一边流泪，父亲听着听着也用手不停地抹眼泪。那是我第二次见父亲用手揩眼泪的动作。第一次是我结婚的那天，在我即将上车离开家时，父亲忍不住泪如泉涌，用衣袖拭泪，母亲反倒说：妹子别哭，把化好的妆哭坏了不漂亮了。

父亲曾认为我是最贴心的女儿，最听话的孩子，最不用操心的孩子，也是最懂他最理解他的孩子。记得父亲第一次去县五中看我，就曾用中国农民式的父亲最朴素的语言安慰我：妹子，我知道你读书已经很用心了，只要尽力了，哪怕是排到最后一名，我也不会怪你。就是父亲的宽容大度，让我这位天资笨拙的女儿高考落榜后没有跳楼，没有割脉也没有抑郁，继续不断地学习，直到今天我也算在小地方站稳脚跟了，我想父亲在九泉之下应该安息了。

向迅老师的父亲是一位简朴节约的父亲，在看病的途中，嫌住旅馆太贵要求尽快住医院，说医院的床位费只有二十多块钱一天。也许是从小生活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的父亲也是一位极其俭省的男人，对衣食住行的开支都异常节俭。家中的剩饭剩菜全要纳入他的胃囊，要是倒掉，感觉会天打雷劈似的。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吃剩菜剩饭，而爷爷不喜欢吃，爷爷活到九十三岁，父亲仅活七十三岁，我在想这是否与父亲常吃不健康的食物有关联。

我很敬佩向老师在陪伴父亲住院期间，对生病父亲观察之细腻，写到他面对粗大针管和核检查时的胆怯与恐惧，揣摩父亲心理的准确度，体谅父亲关心家人“爱你在心口难开”的方式。父亲走后，他竟然写出了16万字的散文来铭记父亲的爱，让父亲的印象从此不再模糊。这让我这位迟钝的女作家汗颜，不难理解向老师为何可以获得冰心散文奖等七项文学奖项。我的父亲也死于肺癌，也多次在医院陪护过父亲，除了躲在一边悄悄滑下眼泪，却没有在父亲离世后为他留下只言片语。

向老师在写父亲的同时，对农村的动植物也进行了活灵活现的描述，让人读来有趣又如同身临其境。他写父亲用捕鼠夹捕鼠的场景，写他们在阁楼的一角赫然发现两条长长的缀满易碎鳞片的蛇蜕，那种害怕的心理描写，让我们农村出生的孩子感同身受，至今想起还毛骨悚然。赏读着向老师写的这些文字，“让我幼小时的那些破碎的记忆，如同蒙尘的镜面，在刹那间被什么东西擦拭一新，重新焕发出了光彩”，也是这些文字让我弃下正在阅读某某作家获茅盾文学奖的作品，将向老师的《与父亲书》一气呵成读完。

他写“潮湿的猪圈成为我们家的银行，为了喂饱猪巨大的拖在地板上的肚子……母亲成为村子里最忙碌的农妇……母亲总是踏着暮色归来。”农村里大部分地方五天赶一次集，大家都将自家的特产运到集市上去兜售，喂母猪卖猪崽子亦是我们家每年的一项特大收入来源，卖了猪我和嫂子才有新衣服穿。偶遇行情不好，只有嫂子有新衣服，我没有，娘说嫂子是别人家的人，要看起些，你是自家闺女，有福在后。

苏童老师评价，“父亲即文学，向迅的《与父亲书》，是儿子与父亲的一番灵魂对话，即使沉默，也是千言万语。”不论农村出生的娃还是城里出生的孩子，都来读一读向迅老师的《与父亲书》，你一定会大有收获，好比与一位心灵咨询师彻夜长谈，你内心的疙瘩立马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