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报栏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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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刘克定

    几十年前,城镇街头都是有阅报栏的,一溜儿报架,玻璃框里刊着各种报纸,有的框还有轴,可以转动,看完一面,可以转过来再看另一面。报纸有中央的、省级的,也有地方报、专业报之类,形成一个长廊。每天清晨,长廊前就站着许多读报的人,关注当天的新闻。长廊有专人负责,每天把新出版的报纸,刊进玻璃窗。

    阅报栏是很好的宣传阵地,有的城镇还设有图片廊,玻璃窗内全是新闻照片,从新华图片社预订,定期更换,可以看到全国各地的图片新闻。

    曾读到陈寅恪先生《夏日听读报》诗曰:“掉海鲸鱼蹙浪空,蟠霄雕鹫喷烟红。独怜卧疾陈居士,消受长廊一角风。”诗里说他患眼疾,读报困难,让亲人搀扶到长廊,读给他听。此诗写于1945年夏,正值抗战胜利的时候,“陈居士”长廊“听读报”,得知胜利消息。那时长廊读者云集,国家命运牵动人心。

    曾几何时,长廊开始式微。

    大约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些报纸兴起厚报之风,以增加报纸的信息量,大量增加版面,多的时候达几十个版,这样一来,阅报长廊就承受不了这个负担,即使厚报十分之一的版面也无法承受。

    接着,网络新闻的崛起,让阅报长廊少有读者光顾。曾经吸引读者的长廊,已经人迹罕至。长廊长满“牛皮癣”——一些小广告贴在长廊玻璃上。阅报长廊开始萧条,不久改作街边花地了。

    近年来,报纸改版,改得有“视觉冲击力”,冲击了传统的办报格局,一直到“网络新闻”的出现,手机替代阅报长廊。阅报栏阵地的印象,留在了站着读报一族的记忆里。

    从阅报栏到厚报到网络甚至手机,这个变化,发生在短短的几十年间,说明社会在飞速发展。孟子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离娄章句下》),先人留下的传统,经过几百年就会改变,正是赵翼说的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这个变化,打破了一些传统的格局。

    于是有些报道,萝卜快了不洗泥,缺乏新闻语言整洁的讲究,有些“网络语言”不够严肃,已经成了人们笑话的谈资。作为传达媒体,无论怎样变化发展,是离不开文字和语言表达的,而这种表达,有它一定的规律,这些规律,是不能违背的,诚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准确、鲜明、生动这个前提,是新闻传播必须遵循的。兴一利必生一弊,这是必须注意的。

    从网上读到一篇论文,把“小学”说成“朴学”:“但恰好在近几十年来被两代史学工作者中的绝大多数人弃而不顾的‘小学’——即考据、版本、校勘、辨伪这些基本功夫打好”,这里先不说这句话的语病,单看所指的“小学”,在汉代是指文字学,魏晋之后,音韵学亦编入小学,唐以后,训诂学亦列入小学,此后小学便成为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的总称,为后世所沿用。作者未加详审,误指小学为乾嘉学派的朴学,因为乾嘉学派的“朴学”正是搞辨伪、考据的。

    此类问题还有:某小区有人坠楼而亡,记者到现场采访,报道说:“坠楼者落地后宣告不治”,既然“不治”,想必坠楼者已不能“宣告”,“宣告”在这里是不是应该反复斟酌一下呢?

    《吕氏春秋》书成之时,吕不韦在城门口悬赏,凡能挑出毛病者,一字奖千金。而这部书里的《察传》,正是讲的不轻信不实信息的故事,很值得一读。

    吕不韦提出“闻而审,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不闻矣。”做到“闻而审”,就可以发现所谓“闻”,有时并未接触事物的本质,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假新闻”“无厘头”。

    词语不加辨析,就会使新闻的真实性受到影响,这些教训是很多的。例如一些网络语言,不加选择,不讲语法、修辞,生造的词语一窝蜂涌入版面和荧屏,扰乱了正常的语言环境。不能捡进篮子里就是菜。

    我记得,曾在阅报长廊前站着读报的人,不是一两个,而是摩肩接踵,也不是“流览观四海,茫茫非所识”,而是仔细阅读,有的还做笔记,一站就是一个上午。

    现在,获得信息的渠道多起来,防疫期间,自我隔离,信息渠道除了报刊和电视,就是手机。微信、自媒体、朋友圈,传播虽广,但同一条信息,各有不同的角度、解读和观点,这个信息量,已是阅报栏不能承载的了。

    请接受我的敬礼,阅报栏,新闻传播最初的站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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