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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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邹彬

    关于死亡,我一直思考得不多,一来自己还算年轻,二来父母家人一直身体不错,三是文化使然。

    中国人的传统文化中,死亡从来就是个令人忌讳的话题。我们少有这方面的教育,也很少想过要主动去接受这方面的教育。可是,就算刻意回避,我们也无法改变人类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奔赴注定的最后结局的事实。

    和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样,我正经历着自己的人生,同时,也别无选择地旁观着我父母的人生。

    爸爸今年81岁,妈妈77岁,他们的身体一直很好。刚退休时,曾长住国外,帮妹妹带大了两个孩子。前两年我在国外工作时,七十好几的老两口,曾两度坐10个小时的飞机去墨尔本,陪我小住。那段时间,几乎每个工作日的白天,爸爸都去家旁边的市政厅图书馆看中文书,妈妈则在家中做饭,晚上等我下班回家,吃完饭后,我们仨便去家附近的广场遛弯。

    每到周末,我便开车带他们去远一点的海边和公园,散步、吹海风、摘水果,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有时国内有文艺团来访,我还带他们去看演出。记得那年春节,东方歌舞团来墨尔本演出,爸妈见到了他们那个年代的偶像歌星朱明瑛,很是开心,兴奋地与她合影,并说与国内的亲戚朋友听,那股兴奋劲,颇有点现在年轻粉丝们的样子。

    从墨尔本回株后,和很多身体健康的老年人一样,爸妈也开始过上了一段有钱有闲有体力、可谓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他们和老同事们一起坐专列游西北,坐游轮游三峡,天热了找个凉快的地方住段时间避暑。

    日子就这么快乐而有节奏地往前过着,我们也曾以为就会这么继续下去,没想到前年8月,爸爸突然因高血压病倒入院,并从此一次又一次地出院、住院。

    年老就是一切美好逐渐远离自己的过程。随着病情从单一的高血压迅速发展到并发冠心病、严重心衰和小中风,爸爸食欲下降,吞咽困难,玉树临风的他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瘦成一道闪电。虽然他每天按时服用大量的药丸,但还是很快发展到了无法正常行走、无法自理、严重依赖吸氧机的地步。

    都说病来如山倒,但我真的无法接受,当过空军、热爱运动、那么健康的爸爸,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

    去年5月,他凌晨3点发病,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当时爸爸被紧急要求做心脏造影术,我独自坐手术室外,面对那么静、那么空的医院走廊,心里好慌。

    更可怕的是今年春节,爸爸又住院了,心脏衰竭叠加新冠肺炎。小年夜那天,爸爸差一点离我们而去。在医生抢救他的那一个小时里,我仿佛看到死神在他头顶盘旋。生平第一次,我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想着从此我可能就没有了父亲,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但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立在一旁,看着医生进进出出……

    好在父亲竟然挺过来了,而且,在我们的照料和鼓励下,慢慢地好转。

    生命是奇妙的。随着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的提高,人类寿命不断延长。我们无法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到达自己的人生终点。但是,历经爸爸与病魔的抗争,以及自己身体细微的变化,我知道,衰老不可逆转,死亡终将要面对。

    我们一家在爸爸一次又一次住院的事实面前积累直面死亡的勇气。不久前,爸爸召集家人开会,极其慎重地宣读了他字斟句酌写下的遗嘱。

    现在他的情况基本稳定了下来,每天可以下楼去小区里遛几个小弯,还可以和我们一起玩一个多小时的扑克牌,生活似乎恢复到了他住院前的样子。只不过看着步履蹒跚的他,我总会不自觉想起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免感慨岁月的无情。我也因此想象将来自己老去的光景。相比我们这代人,爸妈是幸福的,有多个子女照顾,只生育独生子女的我们,真的不知道人生的归途是何处。

    直到我阅读了《最好的告别》这本书,作者阿图·葛文德是一名医生,在书中,他从医生、朋友、家人等多重视角,用一个个鲜活的例子,道出了关于衰老与死亡思考。掩卷细品,我意识到我的家庭正在重复着书中很多家庭走过的路。衰老与死亡,是全人类共同的课题。

    和很多国家一样,我国现在已进入老龄化社会,但与欧美等发达国家比,我们的养老软硬件亟待升级。

    以株洲为例,到2022年末,全市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21.23%,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16.09%,而我们的医养结合机构、从业人员等还需要发展、扩张。当然,一切的发展与改善,需要一定的时间和,但更重要的,我们需要思想观念的转变——死亡,不该是个令人忌讳的话题。

    我天真地希望我能尽可能久地健康自由地活着。实在到了某一天,我走不动了,眼眉低垂时,我希望可以住在一个养着猫狗和小鸟、种着花草的养老院子里,看孩子们跑来跑去,听鸟鸣猫狗叫,被护工推着去闻花草的清香,在美妙的音乐里,亲人的陪伴下,平静而安详地离开,那将是我与世界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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