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箱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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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毛 利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似乎再穷的人家都会有一口大木箱,里面装着全家最宝贵的东西。

    母亲瞅准一个大太阳天,搬出那口红皮箱。她先在屋场院子中央并排放好两条长凳,回屋打开卧室大立柜的门,小心翼翼地从最高的那一格,先托着箱底再慢慢抱着箱子,侧身经过房门,缓步把箱子放到两条长凳上。

    “哦,妈妈要晒箱了!”我暗暗高兴,我最喜欢母亲晒箱了。

    这口大红的皮箱,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它方方正正的,正面左右两边各有一组金属锁,轻轻一摁,锁便弹开,发出好听的响声。锁上有些锈斑了,箱子外皮也有些旧了,许多地方还脱了皮,露出白色的衬布。在年幼的我眼里,它可是我家名副其实的宝箱。

    母亲在皮箱前站定,并不急于打开箱子,她不知道,一旁的我是多么急切的心情。看母亲那架势,好像要完成晒箱前的一个仪式一样,把箱子全面扫视一番后,微笑着弯下腰,对着箱子正面,双手同时摁下两边的金属锁,箱盖“嘭”的一声震动,旁边的我随之往后一躲。揭开盖子来,哇,满箱子红红绿绿的宝贝就大白于天下了,里面的东西多是母亲结婚时的嫁妆。每当这时,我就挪不开眼睛了。随箱子打开的还有迷人的樟脑丸气味,我很喜欢这种气味,这气味只有躺在箱子里的宝贝才配拥有。我平常见惯了母亲的粗糙,但晒箱时,我能看到母亲浓浓女人味的一面。

    只见母亲仔细地把一件一件物品拿出来,表情专注又深情,这深深感染了我,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一种幸福感。她小心地把手里的物件依次搭到箱子边缘上,有布料,有丝绸被面,还有刺绣的枕头套,色彩艳丽的新鞋垫等等。

    我贴在母亲身边,大红的丝绸被面,把母亲的脸映得红彤彤的。我猜她一定在回忆自己当嫁娘的那些日子,每一件物品都能让母亲想起美好的过去。

    我喜欢在母亲身边问这问那,母亲有时会耐心地告诉我:“这副枕套,是我姑姑绣的,你看上面的鸟,简直要飞起来了;这两双鞋垫,是我的邻居花了几个晚上纳成的,她找几个人借了丝线才有的这个颜色;这块缎子被面,是外婆攒了两年的布票买的……”好一个神奇的箱子,简直就是个百宝箱。

    箱子里有一匹红绸缎,每年晒箱的时候,我都要多看几眼。有时会趁母亲不注意,摸摸它光滑的面子。母亲一般不让我动手摸箱子里的东西,怕我的小手不干净,又怕我一不留神把东西掉到地上。

    这匹红绸缎,母亲早就答应过我,说等我再大一点了,就给我做一条裙子。我不解,为什么现在不做呀,班里好几个同学都有裙子,她们穿着裙子转圈的时候,裙边飘出好大的圆,好看得很呢。

    母亲说我个子还太小,裙子会拖到地上,如果做得太短,等两年个子长高了,裙子穿着又小了。总之母亲的决定我又改变不了,只有带着遗憾,期待自己快快长高。一直到十岁时,那块红绸布才终于变成了我身上的裙子。穿上裙子的我,欢快地转圈,每天都不想脱下来,尽情享受裙子带来的舒服和自信。

    晒箱一般不会很久,大约一两个小时。有些东西在阳光下曝晒容易毁色。晒过的东西,先放到阴处凉凉,等退了热气,再放回箱子里。这时候,趁机抚摸一下缎子被面,滑滑的,舒服极了。心想:如果自己床上的被窝是缎面的,睡在里面该有多舒服呀!

    ……

    现在很难再看到有人家晒箱了,成衣成鞋,街市上到处都是,随便入手立等可得。也没有谁在家里储存布匹了,乡下的裁缝消失了。晒箱跟随我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了,只是那记忆的长河里,温馨的晒箱岁月啊,仍散发着樟脑丸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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