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好苗子为何只想通过足球升学？

【谈话人简介】

朱洁：株洲日报编辑、记者，球迷

邹家虎：株洲日报编辑、记者，中国足协一级裁判员、C级教练员

黎炀成：足球二级运动员、亚足联C级教练员、小学体育教师

温琳：株洲日报文体线记者，球迷

编者按

刚刚落幕的欧洲杯让我们感受到什么叫“青春风暴”。夺冠的西班牙队，除了有带着作业去踢球的当世最强“小孩哥”亚马尔，还有22岁的尼科·威廉斯等，另外还有土耳其19岁的居莱尔，德国队21岁的维尔茨、穆西亚拉……总之，在他们面前，当打之年的姆巴佩甚至已算不上是“青年才俊”。这期沙龙的话题从这些欧洲足坛的“小孩哥”说起。当他们面对顶尖前辈毫不畏惧，并闪耀着新星光芒之时，我们不禁要问，以西班牙为代表的欧洲足坛为什么能以这样的速度演绎球星的更迭？以十亿计人口为基数的我们，到底有没有可能也找到这样的“小孩哥”？我们的好苗子到底都去哪儿了？

主持人：朱洁

亚马尔带领西班牙掀起青春风暴

朱洁：这期我们聊聊刚刚落幕的欧洲杯。西班牙又又又夺冠了，我觉得这个频率还是蛮让人吃惊的。这是2008年以后，他们的第四个大赛冠军（三届欧洲杯、一届世界杯）。不到20年！

温琳：令人吃惊的不是夺冠的频率，而是黄金一代之后，这支国家队崛起的速度。

朱洁：是的，频率背后彰显的本质就是西班牙国家队新陈代谢的速度。短暂地蛰伏之后，黄金一代很快就到了这一代！这次最佳新人大家也看到了，刚满17岁的亚马尔，决赛前他才16岁+！我们同年龄段的小朋友都还在刷题。

温琳：关键是敢于让年轻人上。西班牙能夺冠，以亚马尔、奥尔莫、尼科·威廉斯等为代表，给年轻人挑大梁的机会，才有可能等来奇迹。不应该等到年轻人成长之后，成为老胳膊老腿，才让他们上。

有足球天赋的孩子去哪了？

黎炀成：我觉得和西班牙足球青训做得好有关系。

朱洁：黎教练是体育老师，也是足球教练，你知道足球不可能一蹴而就，青训好，才能一波波出人。能和我们聊聊西班牙的足球青训吗？

黎炀成：西班牙青少年踢球的基数是非常可怕的，他的选材是金字塔形来筛选天才球员，基础是大量的社会青训，那些青训都是有政府支持的，政府提供场地，甚至可能有资金支持，而教练基本都是兼职的，工资补助每月才几百欧元，所以这些俱乐部都是没有什么队医、体能康复师、营养师、视频分析师等等人员的，只有职业梯队才有配置，但这并不影响这些俱乐部发掘天才，而且16岁之前俱乐部并没有和小球员签什么绑定合同，所以这些天才的上升通道是畅通的，并不会被任何俱乐部埋没。

朱洁：教练刚刚说到踢球的基数，这个基数其实反映了一种文化和热爱。比如欧洲、南美洲、非洲，这些地方的人们确实很喜欢足球。之前我看有媒体报道说，我们足球不行与人均草皮偏少有关，当然这个指标主要是和发达的欧洲相比，但和发展中的南美洲、非洲比又未必有说服力。因为那些地方，多少球星出生在贫民窟，他们甚至没鞋踢球，光脚踢野球。所以我想问问，是因为我们不够喜欢足球吗？还是我们有天赋的孩子不够？两位教练在执教过程中，遇到过有天赋的孩子吗？

邹家虎：肯定有天赋型选手。目前，我带了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就显示了极高的悟性。作为教练我想说，亚马尔能这么快涌现，除了自身天赋之外，还有遇到了伯乐。在足球这个体育项目里面，遇到了好苗子，就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我们的U23政策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和业余。当然有了好苗子，不能急功近利，要保护性利用，什么比赛都招，最后年纪轻轻一身伤也不行，那样人才就毁了。

黎炀成：我国人口基数那么大，有天赋的小朋友当然有，但是现在大部分踢得好的孩子要么因为学业压力到了初中就不踢了，而且绝大部分孩子踢球也不是为了走职业的路，我遇到的都是为了升学，比如考高中、考大学。好像前两年长沙有个孩子踢得相当不错，被“山东鲁能”看上了而且俱乐部也开出很好的条件，但家长不愿意他去踢，他们只是想通过校园足球上中南大学。

邹家虎：家长的担心是对的，毕竟去踢职业，怕没有保障。投入产出不成正比，家长自然选择性价比高的路子。

朱洁：家虎又是教练，又是父亲，你懂家长的顾虑。

黎炀成：前几年我们株洲也有两个孩子进了国少队，目前一个在湖南师范大学上大学，一个在踢中乙联赛。我们都能理解家长的担心，也许孩子在青少年阶段是同一个年代段比较拔尖的，但不代表你就一定可以吃这碗饭，因为到了职业队，你的队友不是一个年龄段组成的，一个职业球队球员年龄跨度会有十多岁的差别，而且还有外援。

足球是条产业链，参与者都能赚钱才能玩得转

朱洁：可不可以这样说，好苗子不走职业路是因为看不清职业前途。如果有好的职业联赛，职业通道比较顺畅就会好一些。好像以前90年代甲a甲b的时候，中国联赛影响还蛮大的，那时候出了些球星，比如高峰那一批，也孕育了后来的范志毅、孙继海，虽然他们后来还是留洋了，去了国外更好的联赛。

黎炀成：那批老球员算是举国体制下的产物。现在足球运动员基本上靠俱乐部养活，运动员就好比是给私企上班的员工，俱乐部有钱员工就有钱，这和羽毛球、乒乓球、跳水等体制内的运动员是不一样的。

邹家虎：西班牙足球能人才辈出说到底还是因为有健康的联赛体系，以及合理的分配机制。足球是商业的，是一条产业链，在这个产业链上，参与者都能赚到钱才能玩得转。中国足球为什么难出人才，因为风险基本都转嫁给了家长，青训俱乐部不赚钱，教练工资低，靠情怀肯定难以为继。金元足球时期为什么有一大批孩子选择踢足球？因为家长看到踢球也能赚大钱，俱乐部愿意投钱提升比赛成绩来打响品牌，球迷愿意花钱看一场好看的比赛，球员愿意拼搏赚取高额奖金，青训机构愿意付出好好训练给大俱乐部输送人才，本来一切向好，最后大家都知道了，足坛腐败毁掉了这一切。

朱洁：足坛腐败确是会毁掉一切，曾经最成功的意甲也因此一蹶不振。2006年以后，意大利走弱，西班牙崛起，和意大利的“电话门”事件也有关系。它客观上削弱了意甲的影响，尤文图斯、国际米兰、AC米兰的巨星们纷纷出走，意大利足球也由盛转衰。总而言之，联赛没吸引力，商业价值上不去，有天赋的孩子也不选择职业路，最终也就影响到国家队。

黎炀成：是，现在国家队不行我觉得确是没有好球员。按道理，现在是90后的当打之年，但偏偏我们90后出生的孩子踢球的特别少，日本几百万踢球人口里选出来的国家队，和我们八千人里选出的国家队怎么会一样呢？

邹家虎：这两年开始，我们的青少年足球还是有触底反弹趋势的！但真正要有改变，不应该寄托于家长支持力度和学足球孩子的多少，只有将我们的联赛体系打造得健康、分配机制合理，才能有最终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