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菲
我的妈妈已逾古稀之年,在这渌湘之滨的小城渌口,“遛妈”是我下了班之后的一大爱好,也算是一堂固定功课。
夕阳西下,微风不燥,阳光从某个恰好的角度投射到我和老母亲的脸上——人们总说我和老妈有些“撞脸”,脸长得都近乎圆月,两个或长或短的影子被我们分别拖拽,逢到暮春的积水,我们的身影旋即湿漉起来。
如果走着走着天色渐晚,月上东篱,我们又不知不觉深入渌口老街,街的底下即是渌水,那番景象温婉得多么无以言表!
这个时候,我会瞬间穿越时光隧道,回到童年,回到青少年的家山岁月。这么近,又那么远。
在遥远的雪峰山下,在那个叫做郦家坪镇的地方,有我经历的童稚时光,以及后来的豆蔻年华,但却是贫瘠、单调的,只是因为有了母亲的抚爱,父亲的扶持,这个庙边江溪畔的老屋装满了笑声。
家里人员不少,我下面尚有俩妹一弟,断粮见底是常有之事,有一次妈妈端着脸盆出去借米,连问七家,皆是空手而归。乡邻固然穷困,但也有以言语讥讽的,“谁让你养这么多猪?”把我们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比喻成只知道吃的动物。那一个月,全家吃了三十天土豆,以至我现在年近半百,看到土豆心里还有阴影。
陪妈妈散步的时候,我们的话题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会有短暂的无言,有时我说她听,有时可以回忆一个完整的情节,有时又是碎片化的吉光片羽。人世间若要畅叙悲欢离合,未有如同我们母女间这般投入和随意的了。
“唉,好久不见你弟弟了,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这个唯一的儿子,他离得最远——济南!”妈妈思念地说道。我只好安慰妈妈,“男儿志在四方,我年轻的时候不是跑得比弟弟更远吗?乌鲁木齐啊!现在不是可以朝夕相处了吗?再说,前几年您生病他也回来陪了那么久。”妈妈的脸上喜忧参半,也许她在回想我曾经“八千里路云和月”的离去,而今又可以时不时一起看云观月了。“梦菲,我的大女儿,你也不要这样时时刻刻陪着我,你也有你的事,你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你的膝盖还疼吗?”妈妈关切地问。一般人在乎的是你飞得高不高,爱你的人关心的是你飞得累不累。
工作快三十年了,我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茫茫戈壁、天山南北,学成回到杨柳依依、渌水荡漾的芙蓉国里,不爱红装爱武装,这一路走来,少不了妈妈无时不在的牵挂。
曾经黄卷青灯,在阳光缺席的处所整理案卷,妈妈担心我是否承受得住这样的年复一年和日复一日。曾经为了工作,忘记身怀六甲,直到临盆时才独自匆匆赶往医院,妈妈为此落泪,她心疼地责备我说,“怎么辛苦得像我过去的时候,真不应该拿命去拼啊!”经历多了,有时都不敢和亲人说起,但我知道妈妈无时无刻不在为我祈祷,为我挂怀。
十多年前,我和同时在渌口工作的小妹将父母从邵阳老家接过来定居,把互相遥望的爱换作一个回眸一个箭步的距离,这种想要爸爸妈妈,就有爸爸妈妈的感觉真好!
而今自己的孩子已经大学毕业,并且在外继续深造,让我有了更多陪伴妈妈的时间。
和妈妈同一个速度、同一个频率漫步在渌口的大街小巷,仿佛只有牵住妈妈的手,我的步伐才会更稳健,也只有搀扶着妈妈的时候,才感受到爱与责任的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