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晓华
我是土生土长的茶陵舲舫人,对于流过舲舫的弯弯洣水,有着太多的眷恋。
洣水自酃县(今称炎陵县)经茶陵湖口镇缓缓而来,穿过舲舫的河坞村、松江村、洮水村……再过洣江乡至犀城,最后绕云阳山奔湘江而去。一条洣水把舲舫乡一分为二。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舲舫还没有一座连接两岸的桥,过河完全依赖渡船,往来极为不便。于是,“隔河千里”便成了舲舫人过河难的常用语。但是,对于那时的少年来说,清清的洣水就是他们快乐的天堂。
我住在河东的大岳村,记得少年时去河西的舲舫中学读书,就要渡过这条洣水。一路上和小伙伴们说着笑着,摘着野花,追着蝴蝶,每个星期都这样走着,都不知道有多少开心事留在那段上学的路上。
我们一般选择在官溪村坐渡船过河。到河边时,若渡船在对岸,我们便朝对岸大喊,用双手合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喊:“唉!大爷,我们要坐船嘞!”一个“嘞”字,把音拖出老长,一直拖到河对岸。记忆中的艄公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常年吃住都在渡船上,为人谦和,随喊随应,人畜皆渡。大爷听到喊声,便起锚将船往我们这边撑过来。我们利用等船的时间,在河滩上嬉闹起来。捡石子打水漂,是当时的热门游戏。于是,又扁又薄的小石子就成了我们要寻觅的香饽饽,谁捡到一个好石子,就在暗中欢喜。这样的石子儿打出去的水漂,又长又漂亮,溅起一串长长的水花,引得小伙伴们阵阵喝彩。玩兴正浓,船已靠岸,意犹未尽的我们只得乖乖上船。照例,最后一名上船者,得拿竹篙撑船过河。撑船其实也是一件美差,艄公大爷在后面掌舵,所以你不用担心船会跑偏,你在船头,只管把长长的竹篙往河里一丢,“噗”一声插入河底的沙石,然后抓住竹篙中端一节一节往后用力推,一直推到竹篙末端。看到一篙把船撑出老远,你会觉得特别有成就感。没有撑船的小伙伴,就把鞋子脱掉,坐在船舷上,把脚丫子放在河水里,随波逐流,别提有多惬意了。凉凉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水草、石头,清晰可见。渴了,掬一捧就喝,沁人心脾,回味悠长。
放学回家比上学去学校更有味。放学不用担心迟到,更不用担心会被老师批评。一到河边,就把衣服脱了,连同书包往船上一扔,只穿个裤衩,一个个跳进河里戏水。我们游在船的两侧,追着喊着,把寂静的河水搅得一片沸腾。到对岸了,还不够尽兴,就爬上岩石跳水。“嘭嘭”之声不绝于耳,欢笑声洒满整个河面。估计水底下的虾兵蟹将也被我们搅得不得安宁,而又无计可施。只是派几条小鱼儿做信使,远远地吐着气泡,以示抗议。
玩累了,也玩饿了,我们便停下,一个小伙伴捡起一个石子朝鱼儿打个水漂,告诉它,我们回去了。鱼儿晃了一个涟漪,欢快地游到河底去报信了。河面又静了,河水把一切都恢复如初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映着落日余晖,清风把云霞一片片吹过来,对着水镜梳理,装扮,然后又美美地飘向远方。艄公大爷也在渡船上生火做饭了,袅袅炊烟在河面上一缕缕升起,又一缕缕散去。我们带着疲惫回家,把欢乐留在了弯弯洣水中,留在了艄公大爷的袅袅炊烟里。
暑假里,最热闹好玩的,莫过于逢圩了。我们去逢圩选在舲洲村过河,因为圩在舲洲村的对岸,下船即到。这里的水域又是另一番光景,河滩上石头偏大,不太适合打水漂,但河里水草丰富,适合摸鱼虾。当然,这些都没有逢圩的诱惑力大。小时候过河去逢圩,无非就是去解馋,去看热闹。每次逢圩,父母只给两角钱,如何少花钱还能打好“牙祭”,全靠自己怎么安排。五分钱一个的红糖包子,那是我下船之后第一样要买的东西。先大大方方地吃一个包子,然后就和小伙伴们在圩上看热闹。那时挑担的货郎很多,卖老鼠药的,卖头饰的,卖打打糖的……各有各的广告词,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最喜欢的,还是做鸡公糖的摊子,每在圩上转一圈经过这儿,都会停下来看。说是鸡公糖,其实还有其他动物样式的糖。做糖人的手,十分灵巧,做的鸡公糖栩栩如生,而且糖香四溢。我每经过一次就有一种要买的冲动,实在忍不住了,就走,心里想着转一圈再来买。玩得差不多了,各个铺子也转了几遍了,商贩们也没那么起劲吆喝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临走,狠狠心花五分钱买一支鸡公糖。坐船时,一边吃鸡公糖,一边用脚丫子拍着河水,心里是满满的快乐。
如今,好几座大桥架在舲舫的洣水上,交通越来越便利。古老的渡船也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淡出人们的视线。东西两岸的舲舫人开着车从桥上驰过,方便又快捷。河还是那条河,只是再也不能用脚丫子拍打河水了;圩还是那条圩,只是再也没了当年的那个味儿了。
流过舲舫的弯弯洣水,还像往昔一样清澈透明。这条弯弯的洣水,我不知道游过多少次了,那几条渡船,我也不知道坐过多少回了。只是往日戏水的少年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昔日趟河捞水草,挤着渡船去看电影,游过河去买冰棍……那一幕幕深深地印在了脑海,连同那一串串水漂,一个个翻腾的浪花,一缕缕艄公大爷生起的炊烟,都成了我难以忘却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