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圣林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听闻湘东的炎陵县桃源洞有虎豹灵猫,出没于500年的红豆杉银杉之间;听闻有想称霸王的山猴子,闪现于银杏榉木枝上……总之,桃源洞是一个听起来生机勃勃、热闹非凡的神秘王国。
也是这份好奇心使然,在一个夏季周末,我们一行5个青葱男生,凭着骑单车上过井冈山的底气,下午放学后骑车沿着发源于桃源洞的沔水旁的砂石路,一路逆流向东向上。那时没有带水杯或矿泉水的概念,渴了就趴在河边牛饮。我们陆续与稻田、桃园、竹林擦身而过。天色渐渐暗下来,山的背脊越来越模糊,空气越来越清凉。
40分钟后,我们约莫骑行了15公里,到达桃源洞山脚下的南流村。5个人已是气喘吁吁,腹中空空。眼前隐约有蚊子骚扰。各自摸摸口袋里几块几毛的散钱,摞在一起,在路边一个小门市部买了10个发饼,还剩1块钱,老板半卖半送给了瓶啤酒。
大家一手推着单车,一手捏着发饼,边走边吃。约定啃完两个发饼,再5个人平分这瓶啤酒。因为在此之前,我们都未尝过啤酒的味道。
盖子是用牙齿霸蛮咬开的,牙龈还出了血。安坛子出的钱最多,让他尝第一口。突然“噗”的一声,安坛子吐出来大喊:“吃不得,吃不得!”
“不可能吧?我来试试看。”六胡屏住呼吸,喝了一口,边吐边给差评,“一股潲水味。”
“我嗓子都快要干成公鸭子的了。你们嫌弃,给我润润喉咙。”挖斗一把接过啤酒瓶,咕咚一大口,吞了下去,半晌,冒出一句,“估计是过期了,变质了吧。”
“你们不是糊弄我吧?”愣子年龄个头都是最小的,生怕别个玩心眼蒙他。他喝了几口,半信半疑地说:“我听别个说过,第一次喝啤酒确实是一股怪味嘞。应该是你们的嘴巴臭,混在一起,弄成一股酸涩味。”
我算是保守的,最后验证,果然难喝,像过餐的菜汤。估计是老板把我们当哈宝,卖假啤酒,难怪那么便宜。早晓得,那1块钱多换两个发饼吃,还划得来些。
剩下的半瓶啤酒,被安坛子丢进了垃圾桶。那一晚,我们在安坛子一个远房亲戚家落脚。无心探究桃源洞原始森林里纠缠的老树枯藤,深涧峡谷里漫游的飞禽猛兽,我们在一瓶啤酒的若干个负面猜想中,沉入梦乡。
啤酒,当然没半点问题,而是年少的我们,像未完全开化的桃源洞原始领地一样单纯懵懂,“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没见过山外的山,怎晓山外的滋味。
十几年后的一个暑假,乘坐旅行社的大巴车再上桃源洞,这里已经升级为国家级森林公园。砂石路提质改造为柏油白线路,因为炎陵西有神农始祖安寝,桃源洞还喜得一美名:神农谷。
看山放水,看龟饮瀑,看石抱树,看茶出道,看苔湿地,看诗回旋,看屋遗风,最后看菜干饭。我们选中的是一家客家腊味。大块放光的蒸腊肉,韧性耐嚼的腊鸭子,片片飘香的腊猪肝,剁椒姜丝火焙鱼,崩脆薄嫩烟熏笋,配上柴火木甑饭,绝味没得治了,味蕾一下被妥妥地征服。腊味菜偏咸,加上天气热辣滚烫,冰啤酒成了大家加持的又一绝配,直呼爽歪歪。
啤酒依然是多年前我们几个小伙伴“喝吐”的那一款,不过我早已适应那种先苦后甜冒泡的麦芽醇味。直到大家光盘散场才发现,饭店所谓的冰箱,居然是屋后一个天然的泉水洞,里面码放着啤酒和生鲜菜品,俨然一个专柜。
“我们这里不需要冰箱,东坑瀑布珠帘瀑布流下来的泉水,凉骨头,免费使用嘞。”老板颇有几分自豪。难怪说,张家界的山,桃源洞的水。
今年休假,驾车再上桃源洞。洗手洗面洗心洗肺,让珠帘瀑布负氧离子刷新全身后,又被面目一新的客家硬菜刷新了舌尖,由早些年腊味下饭菜唱主角,切换到鲜味营养菜为招牌。
民宿老板推荐了啤酒鸭和啤酒鹅两大爆款。他说,炎陵白鹅在古代,是朝廷贡品,“春鹅秋雏,冬葵温韭”,鹅在汉代成为富贵人家的珍馐,现在已是全国农产品地理标志,县里有十几个白鹅养殖基地。炎陵土鸭是大河小溪原生态放养,选作食材也很讲究,不像城里用的是养殖场淘汰的老母鸭,也不是那种肥油肉柴的胡鸭,而是挑选刚刚换毛羽丰的子麻鸭。两道菜甚至无需焯水,山茶油爆炒,本地新鲜辣椒姜蒜组合杀腥,再借鉴城里大厨的做法,冲几瓶啤酒增色增香,更猛的,浇一杯高度白酒点火,出炉一锅醉鹅醉鸭。
沾酒不开车。却忍不住手撕牙咬,左右开弓,午餐啤酒白鹅,晚餐啤酒土鸭,饕餮之后,留在民宿住上一晚,打着啤酒嗝,回味曾经在桃源洞的几个啤酒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