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新平
草木渐清明,思念如明灯。灯下是昔日的风、鸟儿、老屋和已故的亲人。风儿吹向庭院,田野和菜畦,吹向父母劳作过的每一个地方。
故乡饱经风霜的老屋布满时间的痕迹,显得有些冷清。只有屋前那池塘仍然睁着天空般瓦蓝的目光,倒映着门前父亲种下的那颗高大、红花怒放的山茶花。
目睹这紧锁大门,闲置十余年的老屋,便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首诗:老房旧院早荒凉,回想当年怎不伤;严父灶前添炉火,慈母灯下补衣忙;门前思亲泪两行,无奈再无旧时光;骨肉分离阴阳隔,空留旧物伴儿郎。这诗似乎就是对我的真实写照。
老屋是我家1973年买下的,原本是一栋供山林场采伐工人住的泥墙杉皮屋,后因搬迁空着,已有七八年时间无人看管,破旧不堪。虽然这烂杉皮屋下雨天到处漏水,冬天凛冽的寒风也会在这没楼板的屋子里冲撞,然而就是有了这栋破房子,我们家从此才结束借屋居住长达三十多年的历史,改变了那种低声下气,寄人篱下的生活。
记得那时,父母听说山林场会卖这栋房子时,既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有了一个改变寄人篱下现状的好机会;愁的是子女多,年年都超支的穷人家,哪来的钱买房子。更何况,当时村里还有几户条件好的人家,也向山林场申报要买这栋房。
家里离山林场场部有5里多山路,父亲去找场部领导谈购买房子的事不知道去过多少回。如果白天下雨不出集体工,父亲必定去;白天要出集体工,有时就晚上去。那段时间,父亲只要有空就往场部跑。他知道,只有多走才能体现诚心诚意,才能表现需要房子的紧迫感,才能打动林场领导的心。每次去,父亲都与领导讲实际摆困难。他告诉林场领导,我们家已经借屋住了三十多年,借过五六户人家的房子住;再说这栋房子,本身就建在我家倒塌老屋的地基上。他还说家中子女多,确实困难,希望房价尽量低一些。他请领导尽快去村组核实情况,无论如何要把房子卖给自己。
在父亲的力争下,我家的情况得到了山林场领导的同情和关照。他们拒绝了几户出高价买房子的家庭,决定以500元的价格卖给我家。
听到这个好事,全家人比过年还高兴,但高兴过后,父母又为没钱犯愁。接下来一段时间里,父母又为借钱而奔波,他们几乎找遍了所有亲朋好友,有的热情相助,有的委婉拒绝,也有的讥讽揶揄。不管别人怎样,父母都笑脸以待。在父亲的记事本写下第8个名字时,已凑齐500元钱。当时,父母拿着那好不容易借来的500元钱相对而泣。我不知道,那是父母心酸还是高兴。那天父母把我们六兄妹叫到身边,指着本子上的名字说,你们一定要记得,借钱给我们家的人都是我们的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一定要争气,长大要活出个人样来。不管咋样,人家这份恩情不能忘。
刚买下房子的那些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苦,甚至为了还债过得更加艰难,但从此我们一家人不要再进进出出看房东的脸色过日子了,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受啊。
在过去那几十年匆匆而又漫长的旧时光里,老屋伴随着我们长大和兴隆,也随着我们兄妹都在外成家立业,父母的衰老离去而破败。那老屋虽然布满岁月的沧桑,但它仍默默在那站立,好像在等待主人的归来。然而,老屋的主人,我那为老屋与子女穷其一生的父母,却双双悄无声息地长眠于村庄一隅的山坡上。但他们那熟悉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他们双手触摸过的物件仍在,村庄和老屋仍在,这才是我对于已故亲人的最深沉而永久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