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书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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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谢鹏

    自从在村里的公祠启蒙进入文字世界,就与读书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日不读书,便觉得食不味、寝不香,面目可憎;每每读书之时,便觉如食甘饴、其臭如兰,令人心旷神怡、精神爽朗。与书结缘是我一生的幸福,与书结缘我的心不再漂泊。

    我生在湘西南一个穷乡僻壤的农村,祖祖辈辈以务农为业,“耕”代代相传,“读”到我这辈才算刚刚开始。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虽不敢、也不想有此奢望,但读书毫无疑问是“农N代”跳出“农门”的有效通道。十九年前,我大学毕业考入老家一所乡村中学任教,父母喜上眉梢,感慨终于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那时候的读书之道,意味着挤过了万马奔腾的选拔性考试,但我对读书的渴望,似乎还隐隐有着别的诉求。

    十三年前,我辞掉乡村教师的工作,考入一所211大学攻读全日制硕士研究生,开启了一种崭新的读书方式,不用磨炼题海战术,不用背诵英语单词,也卸下了每学期的考试压力,只需安安心心、认认真真读书。学富五车的导师们上课别具一格,省去了起立、问候等中小学的惯常礼节,每次直奔学术主题,听起来很过瘾,切身感受到真正读书的味道。

    我的导师开出了一个学习参考书目,总计百余本,标明必读、选读、精读等不同星级,要求学生边读边思、做好笔记,着重发现其内在逻辑联系,尝试建立学科知识体系。硕导讲解《老子》《庄子》,话语不多,但句句精辟,解剖老子的政治智慧和庄子的瑰丽想象清晰明了,深得老子哲学和庄子诗学之奥妙。据传,央视百家讲坛曾邀请他开讲《老子》,被一口拒绝,他认为上电视讲《老子》是对老子哲学的糟蹋,所谓“道可道,非常道”也。耳濡目染之下,我开始研读老庄,怎奈生性愚钝,领悟有限,实在有待持续精读。

    教授西方文论的张导师方言严重,我大概费了一个学期,才慢慢听懂,但他专以思想取胜,进入他的课堂,立马深陷他那博大精深的思想而不能自拔。他讲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我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仍然乐此不疲,总是耐着性子跟随他追问海德格尔对“此在”“常人”“在之中”“操心”“烦”等这些哲学概念的阐释及其内在逻辑的清理。其思想的犀利,就像一把尖刀直插心灵深处,把你庸常的思维斩得鲜血淋漓,然后让你在痛快中享受思想被撞击、粉碎的快感。硕士毕业十年,我仍然喜欢冒着难以理解的风险,借助参考书,一页一页啃这部晦涩的哲学著作,以期在思想的丛林中摸索一条海德格尔所谓的“林中路”。坦白地说,我现在还不能透彻地理解《存在与时间》,但总算摸着了一点门道,假以时日必能有所长进。

    教授文化学的蔡导师特别有意思,每次上课先嘱咐我们烧一壶开水,发给每位同学一包茶叶,泡好茶,然后开始慢悠悠地开讲。他时而旁征博引,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轻声细语,源源不断流出思想的“琼浆”,听者无不如痴如醉。当时我没有感觉自己有文化,听课之后发现自己还是有点文化了。又因他是中国茶学界的顶级专家,知名茶叶公司纷纷邀请他讲学、题字,赠送各种各样的名茶,我们不仅分享了这份福利,更从他传道授业解惑中领悟当代学者的风范、学术的精髓、读书的真谛。

    宋人汪洙《神童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多少有点古代读书人的心高气傲,但于我而言读书确实改变了人生、改变了命运、改变了世世代代只“耕”不“读”的生存方式。回想起二十多年读书经历,无论是读研之前的应试性读书,还是读研之后的研究性读书,虽然也曾经遭遇挫折坎坷,但总体上是读书的受益者。然而,真正从事学术研究,真正读书有道,则是到了读研之后,在导师们的指导下摸索研究性读书之时。世间书汗牛充栋,但经典之书有限,导师们谆谆告诫:慎重选择版本,必读经典书籍。同时,孟子“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读研深刻改变应试教育惯性训练的思维方式,读经典也需要批判性阅读,而不是仅仅追求一个标准答案以便获得满分。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圣人才能达到的读书之境。我现在偏安于城市一隅,教书育人,读书修身,与书为生,缘书求道,求得一份精神自由与安宁。倘还能留一些自得其乐的文字,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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