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清
母亲今年八十有二,生活在老家农村。早些年突患脑梗,给身体和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手脚不再麻利,走路也变得颤颤巍巍,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思维时常跳跃,言语间不时出现时空交错的错觉。然而,在她的清醒时刻,母亲常常会对自己的这些行为感到好笑,这也为她患老年痴呆的生活带来了一丝乐趣。
守着母鸡生蛋
2020年4月父亲因病去世之后,母亲有时去离家四华里外的姐姐家小住。姐姐养了不少的鸡鸭,院子里鸡鸣鸭叫,生机盎然。听姐姐讲,有时看到母亲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草堆旁,一动不动的,神情专注,表情严肃,也不知道在干吗。
“那是母鸡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呢?还有鸡屎臭!”姐姐纳闷,于是远远地观察。不一会儿,草堆里传出了母鸡咯嗒咯嗒的欢快叫声,只见母亲迅速弯下腰,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草堆中取出一枚鸡蛋,母鸡吓得扑打着翅膀慌乱逃出。
原来,母亲是在守着母鸡生蛋呢!娘老子啊,你让母鸡情何以堪?真不知道母鸡被人守着生蛋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也真是佩服这只母鸡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荷兰猪还是大老鼠
荷兰猪是姐姐的两个正上小学的孙子从禾亭墟上买回来的,花去兄弟俩省吃俭用两个月积攒下来的20块钱,自然欢喜得不得了,只差白天没抱着去上学、晚上没抱着睡觉了。
白天兄弟俩去上学,便把这只五分像老鼠五分像兔子的小可爱放在一个纸箱子里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那日,母亲过来姐姐家,打扫卫生时,突然发现一只硕大的“老鼠”钻进了家,还进入了纸箱偷吃食物。老鼠作为“四害”之首,“困难时期”与人争抢食物、传播疾病,母亲对其恨之入骨。赶紧从厨房拿了铁钳子,对着这只“大老鼠”就是一顿狠揍,可怜荷兰猪在纸箱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面走投无路,被打得奄奄一息。母亲还不解恨,感觉在纸箱里打老鼠,有劲使不上,又把“大老鼠”从纸箱里夹到室外的水泥地板上,好一阵摩擦,直到“大老鼠”死翘翘,方才罢手。
待姐姐从外面忙完农活回来,母亲还向姐姐表功说打死了一只来偷东西吃的“大老鼠”。姐姐一看,差点晕倒,“我的个娘啊,你打死的不是老鼠,是孙子的宝贝宠物呢!”母亲顿时懵了,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像犯了错的孩子。
下午,兄弟俩放学回家,到处找荷兰猪不着。姐姐只好一五一十地进行了说明,兄弟俩哭天抢地起来。为了安抚两颗受伤的心灵,母亲只得好言宽慰加认罚认赔,这场风波才告消停。
糖水浇柑子树
2020年元旦节,我从株洲带回去三株沃柑树苗,去年开始挂果,今年硕果满枝。这满树金黄的沃柑,令人垂涎欲滴。然而,由于尚未到成熟季节,沃柑虽然表面金黄,但果肉仍是十分酸爽,让人无法下口。母亲生怕村上不懂事的孩子偷摘了,吃不得却浪费。于是搬张小凳子,手持一小竹条,天天守着这三株沃柑树,上班一样的,风雨无阻,雷打不动。从沃柑表皮开始泛黄时母亲就这样守着,一直到腊月十八我回来,已经坚持了近三个月时间,真是难为了老母亲。
这次回老家,一下车就看到母亲正在沃柑树下忙活。一问,母亲说是刚给沃柑树浇了白糖水,再过几天酸柑子变甜了就能吃了,她也可以“下班”了。听母亲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感觉自己竟然赶不上老人家的思想了:活了五十年,怎么就不知道还有这等神奇事情呢?母亲解释道:听村上人讲,柑子酸的,只要用白糖兑水来灌柑子树,柑子就不酸了,变甜了。初一听,我还差点信以为真了呢。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这三棵树的柑子不吃全卖了,怕是也值不了那白糖钱哟。
筷子姑娘
筷子姑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姑娘,而是老家一种神一般的存在,是乡人眼里赋予了一种法力无边的女神。以前在老家农村生活,谁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要请筷子姑娘来“消灾祛难保平安”。
小时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一张平整的桌子上,侧放着一条长约半米的凳子,一根筷子紧靠着凳子底部,左右各用一根筷子抵着,一人双手再执一横两竖三根筷子,与另三根连在一起,组成一个长方形矩阵。持筷子的人神情肃穆庄重,口中念叨“筷子姑娘筷子神”之类,霎时这筷子阵就像有了某种功能,或收缩或舒张起来,持筷子者的声音一时低沉呢喃,一时激烈高亢。如此一番操作之后,人就恢复了往常。一直以来,我对这伎俩都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而母亲却深信不疑、奉若神明。
去年八月,我利用公休时间,携妻女驾车近四百公里回到老家,一路畅通。谁料第二天早上要开车外出办事时,昨天跑得欢快的汽车却在老屋前坪绊了式样,无论如何都打不起火,把我们急得不行。堂弟、侄子分别钻车底下几个来回,弄得汗流浃背仍无济于事。实在没辙,只好打了县城汽修厂的电话等待救援。这时候母亲迈着碎步走了过来,十分认真地说,刚才问了筷子姑娘,是我去世的父亲“喊”了车子,导致车子不能启动;她已经对我父亲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我们一听,忍俊不禁,刚才的紧张、焦急感顿时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