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光辉
1980年,攸县鸾山中学还有最后一届高中生。在招生比例极低、住宿条件极差的情况下,我不仅应届考上了初中,还幸运地成为了本部的一名寄宿生。
那时我只羡慕五种人:食宿无忧的教师子女;除了上课,吃住在家的走读学生;只寄早中餐,每天有新鲜的下饭菜的学生;只寄餐不在学校住宿的学生;顿顿热饭热菜,在食堂吃菜的学生。
我不是教师子女,也不住在学校附近,更没有在周边的兽医站、粮站、供销社、纸厂、银行、农技站等单位上班的亲戚,无法享受上述学生的优待。在食堂吃菜,虽然不是南瓜就是萝卜,不是白菜就是海带,不是猪血就是豆腐,且一个月只需四块五毛钱,但对于五毛钱可以花上一个学期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奢望。
走读学生有走读学生的优越,寄宿生也有寄宿生的滋味。
寄宿生的下饭菜多为炒豆子、干辣椒炒虾米鱼仔、霉豆腐,条件好的也有带腊肉腊鱼油豆腐的。
初中三年,感谢母亲每个礼拜变着花样给我准备下饭菜。我带得最多的菜是干辣椒炒虾米,一个礼拜一罐头瓶。1981年下半年,大姐家乔迁新居,我跟堂弟到她们家带过一次“冻”(各种剩菜混合熬制而成)。姑父是砖匠,带了好几个徒弟,过年过节,徒弟都要送礼,有时还帮人家做厨子,常常会攒些普通人家吃不到的猪肉。每年正月过后,小姑常让我礼拜天去改善生活。返校前,还会特意为我炒两罐头瓶腊肉。
寄宿生每人一个木箱,里面除了一身换洗衣服外,就是要吃一个礼拜的菜。睡下铺的,木箱用红砖或木板垫着放在床底下;睡上铺的干脆把木箱放在床上。每天晚自习下课,寝室里那微弱的灯光下,全是开箱吃菜的室友:他们或趴在床底下用头顶着箱盖,或坐在上铺打开箱盖,整个寝室弥漫着各种菜的味道。不用去看,就知道谁谁谁带的是什么菜。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计划着剩下的餐数,往往是先紧后松。要是计划不好,后面几餐只能靠着几颗豆子、半块盐蛋下饭了。
寄宿生菜品单一,一个礼拜就一种菜,吃得让人发腻,特别是那又苦又涩的咸鱼仔。有时候,几个玩得好的同学换着吃,也确实是一种享受。南源同学的酸菜炒春笋全是春天的味道,江冲同学的辣椒炒豆子香气袭人,琴陂小年家的腊鱼回味无穷,水晶岭新民家的竹鸡斑鸠最是难得。有一次,我在小舅家用麦乳精壶带了一大壶新鲜野猪肉,第二天早上吃就觉得味道不对了。中午,我央求几个同学帮忙解决。接下来几天,我只得轮着吃别人的了。有时,有同学的菜不幸变馊了,有同学的菜不幸被人偷吃了,只好到处借钱到合作社买那两毛钱一斤咸得人死的萝卜条来对付。
对每个寄宿生来说,最美的声音莫过于吃饭铃声。铃声响过,冲到最前面的仿佛是“饿麓山”下来的寄宿生。寄宿生最恨的是喜欢拖堂的老师,哪怕拖堂一秒钟,也会改变吃饭的进程;最想巴结的是负责值日的老师,哪怕是提前一秒钟进食堂,也会有满满的幸福感。
拥进食堂,挤近餐桌,筷子、叉子、调羹朝着同一个目标。一盆八块饭,手快的选中中间最大看上去也最干净的一块,手慢的只剩最小块。虽然食堂用划饭器分饭比席长分饭进步了许多,但也难免存在着些小误差。要知道,在那个正是长身体的黄金时代,多吃那么一丁点都是大赢家。八个人同班还好说,同时下课,再怎么也亏不到哪里去。最惨的是编在混合席:几个班下课时间不统一,最后赶到的恐怕只有那惨不忍睹的一小块,负责洗盆的甚至还把它倒扣在饭桌上。
那时,食堂偶尔发生打架事件,不是争风吃醋,只因分饭吃了亏。直到后来食堂废除了大盆蒸饭,改用专人专盆,才减少了这方面的纠纷。
那时,几乎人人能吃。食堂把三两换成了四两后,还常有男生吃到最后,眼巴巴地望着窗口,等着难得的加餐机会。碰到有人请假未停餐时,其他几位就会毫不客气地平分那一份。我们总怀疑食堂蒸饭时米没下足量,常把问题反映到学校。学校组织学生会干部“监钵”:学生代表半夜三更到食堂监督工友称重淘米分盆上蒸笼,在我们自己称重淘洗的那盆上做好标记。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们标记的那盆竟比没做记号的还少一些。
寄宿生住在老教室里,几十个人一间的上下铺。夏天蚊子多,冬天汗脚臭。冬天,起床铃后,各班要派人分热水洗脸,一人一水斗。周三不上晚自习,没回家带菜的常溜到隔壁纸厂看电视。
熄灯铃响过,老尹的哨子准时响起。大家轻轻地锁好箱子,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生怕弄出声响。不幸被老尹逮着,罚扫寝室事小,抓到主席台亮相可就尴尬了。
那时,你要是在鸾山寨小路上碰到一个用肥料袋子装着米,用塑料网袋装着罐头壶的,不用猜,准是像我这样的寄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