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芸霞
正月还没过完,河边柳丝刚吐出新芽的时候,瓜爷病了。胆总管结石加肝脏结石,后来引发胰腺炎。病房也从县中医院转到了省人民医院。
瓜爷这病其实养在身上很久了。每年不定时地发作一次,每次去医院打针消炎个把礼拜,安抚一下那些时刻准备起义的病灶们,也就会稳定住病情。本以为这次也可以这样操作,不料事与愿违。这次这些宝贝们没那么听话了。消了几天炎,有所好转,不发烧也不打摆子了,于是就出院了。出院不到24小时,又发作了,瓜爷全身冒汗,脚软手软,打着寒战躺在被窝里等他的儿子送他去医院。还说心脏怦怦跳,还绞痛。本以为给他吃几颗救心丸,就会没事,但还是不顶用。第二天凌晨三点多,叫了救护车送进了病房,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因病情治疗需要,七十多岁的瓜爷洗了三次胃,禁食二十多天,人一下子黑瘦了许多,眼睛就显得格外大而无神,腮上的肉挂在两边荡来荡去。亲戚朋友闻讯都赶到医院看望。病情稳定的时候,瓜爷神色精神,思维清晰,一一向他的兄弟姐妹们汇报他的病情,似乎不向他们讲清楚,就对不住他们的关心关怀似的。有的一天能打来几通电话过问,有丝毫不清楚的地方,都要问清楚,讲述清楚。有的过一阵子没听到或看到有关瓜爷的消息,又会询问病情进展情况。这时候,瓜爷就会像年轻时候他给学生们上课一样,扯着嗓子在电话里把病情的来龙去脉说起,时间则追溯到三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候,包括病理原因、身体状况、身心感受等等。
医生建议瓜爷手术。瓜爷不肯,他的亲友团也不赞成。七嘴八舌一通劝,好端端地做什么手术,胆囊炎而已,为何要割掉一叶肝?肝是啥?肝是心肝宝贝的肝。割了肝那还得了!那不行,瓜爷坚持要出院。亲友团也怂恿他出院。第二轮病情好转,瓜爷出院了。出院也好,这一个多月的医院陪护,儿子已经筋疲力尽了,白天上班,晚上陪床。不是病人都感觉要得病。
一家人欢欢喜喜迎接了瓜爷病愈回家。小区邻居围着瓜爷细细询问,以示关心。大家正聊得起兴,不料瓜爷又是一阵寒战加心跳加速,脚软手软地发作了,这是第二次出院不到24小时。
怎么办?老婆急了,儿子儿媳都不在家。遂拨打电话叫他们火速赶回。瓜爷第三次入院了。儿子心一横,坚决不能再听瓜爷和亲友团的了,听从医生的建议转战省人民医院。听说那里有一位医术高明的专家,可作微创手术。
樱花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瓜爷被推进了手术室。出病房前,一向大公无私,刚正不阿的瓜爷抓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转动着那颗乌鸡蛋似的大眼睛,掀开苍白干巴的厚嘴唇,怯怯地说:“崽,你到医生那里打点一下,叫他们把手术做好点!”儿子弯下腰,耐心对他说,用不着,我会跟医生说的,你放心吧!医生技术很好,微创手术很简单,没事!去吧。瓜爷听话地将手缩进了被窝里,被护士推进了手术室。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出来。两个小时过去了,没出来。一上午过去了,还是没出来。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医生端着盘子在窗口叫着:“某某某的家属请过来一下。”儿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只见一个不锈钢的盆子里,一堆鲜活的内脏样的组织,似乎还冒着热气。那是瓜爷肝脏上的病理组织被端了出来,儿子一看,心里一酸,脚不由自主地发了软。儿子心疼父亲遭此苦难,不觉眼泪就掉下来。
经过七个多小时的手术,瓜爷从手术室推出来了。手术很成功,只是在腹部打了五个直径二到三厘米的微创口,用纱布捆紧了。鼻子插着氧气管,腹腔管;手上脚上安了心电监护器,左手上插着输液管,五个微创口都接了管子在体外吊着袋子,另加一个尿袋子。整个人被各种管子包围了。
刚出来时,瓜爷神志不清,眼睛时睁时闭。老婆和儿女们怕他睡过去,在床边一个劲地呼唤他,和他说话,但此刻的瓜爷因麻醉药的作用,一直昏昏入睡,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清醒一些。大清早,儿子在家庭群发了瓜爷醒过来的视频,只见他躺在病床上,显得格外虚弱,瘦小,苍老……
清明节即将来临,往年,瓜爷都要带我们一家人回老家扫墓,今年也就免了。我想,只要真有孝心,都不必在百年之后去现场扫墓,那只是一种形式而已,珍惜眼前健在的老人,不要等到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日子,那就后悔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