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二宝

颜伏招

本人家有两女，长女长其妺十六岁，“二宝”是我对小女儿的昵称，两女皆视如宝，故常谓其“二宝”。

（一）

二宝之得以临世，可谓集尽天时地利与人和，简单点说，是我从山区乡镇调整到县直机关，在工作繁巨而骤为轻松的情况下，得以回乡下与父母常伴相侍的那段岁月里，适逢计生政策调整，全面放开二胎，俗话说，雷霆雨露均是天恩，我们夫妻二人遂萌蠢动之想。两边老人撺掇怂恿不迭，女儿亦是依违两可的态度，最终促使我和妻子决定冒险一试。险为何？年龄也！二宝出生之日，我四十五岁，妻龄逾四十三岁，放眼望去，身边同事好友，类我莽行者寥寥。忐忑之下，又难免作一番日后生计抚养之想，退堂鼓也在脑中敲过百十回，但犹豫迟疑中妻子怀孕了，成了一名高龄孕妇。从此免不了去医院，接受各式各样名目繁多且方式奇特的检查，面对医生各种以高龄为由而作的风险预估，我既担心妻子的身体，又担心她腹中的胎儿，切莫被医生口中所讲的“畸形、智障”等骇人的概率算中。妻子孕期受了不少折磨，但与痛苦相随的是美好的期待与希冀。

二宝出生日为2018年7月18日，农历六月初六，乍看这一日期很是吉利，应合大顺大发之意，我虽素来不以此玄而无据的东西为念，换此经历于他人，我至多惊叹于数字之偶叠，而发生于自己身上时，不禁多了冥冥之中有天意的猜想，父盼女贵，想必天下父母如我者众，大可列入情理之中。二宝从产房推岀来，我在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坐椅中起身向前，俯身望，见她清澈明亮的双眸也在盯着我，这时候，我脑中立马闪现《道德经》中一问：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她的目光干净清纯，不染尘埃，此时，室外的阳光从帘子的缝隙中透过，映在她粉白的脸上。

（二）

我乐不可支地通过手机向微信群里的朋友们报喜，在同一时间，同学群里有人做了外婆，并把她小外孙的照片晒在群里，一时群内哗然，少不了戏谑一番，当然，大家满满的善意与祝福是可感的。翌日，长生生物疫苗造假事件爆发。一时风声鹤唳，记得当时沮丧之情是有的，甚至后悔不该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面临如此不可思议，不可理喻的威胁与挑战。

二宝迎回了家，乡间山坳的老宅里有了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二宝哭起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率性而作，适时而止，在老人眼里，那是没喂饱，哭得惨兮兮。但我却不认同，我理解为这是婴儿仅以能作的方式与外沟通，又或是唯一的自我宣泄方式，是她所操的一种独特语言。当然，照料婴儿是十分辛苦的，好在妻子已有经验，重新拣拾，辅以网上搜寻的知识加持，谢天谢地，二宝已是健健康康长大。

当年生了大女儿，父母正当壮年，妻亦年轻，一家人围着她团团转。我在山区乡镇工作，早出晚归，美其名曰奔个前程，家里人表示理解支持，我便乐得个逍遥自在，百事不管。女儿是怎么长大的，努力忆及，也只能讲个大概而已。凭心而论，年轻时还是有些顾及不全和担当不力的。如今生个二胎，也算是补了人生一课，谙识父母育儿、养儿不易，今日之倾情付岀，亦是父母当年哺我、育我、护我之重演。中国人重孝道，孝的理念早已深植在我们民族的血脉里，但真正明白孝的理念且笃定入髓的，还是从养育二宝的辛劳与付出中得来。

（三）

高龄得女，有些尴尬，记得二宝出生，曾向领导请假陪护，领导问：“二婚？”我说：“初。”领导又问：“妻龄小？”我说：“同班同学。”至今我尤记得领导签字时那诧异不解的神情。居在乡里，同姓同族人以辈分论，邻里乡亲或以年龄论，逢人见面时叔伯婶嫂的称呼早已有了定式。在我的子侄一辈中，大多有了子女，尤其有辈分小我但年龄相仿者都当爷爷了，二宝自懂得叫人时，妻子便领着她四处逛，看见小朋友便要她叫“哥哥、姐姐”，对方家长必是惶恐难当，纠正着说：“我家小子理当叫你家闺女一声‘姑妈’才是。”然后催促身边的小孩叫我妻子一声奶奶，妻子一时搞不清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她说懒得管了，就让二宝混在小朋友圈里时，一概以哥哥、姐姐称。

当然，尴尬的事还不止这些，有时带她在外蹓跶，冷不丁遇一多年未见之熟人，惊讶着问：“都抱外孙子了，什么时候的事？都不通知一声，也好喝杯喜酒，想当年，你女儿小的时候……”我一般会及时扬手制止他不着边际的发挥，正色告之：这是我女儿。这样的事经历多了，经验也就老到了，后一旦有了这种场合，我都抢先介绍我与二宝的父女关系，省得人胡乱思想冒岀不逊言语瘪了我的心情。最是躲不过的是去幼儿园接她，会有热心的小朋友大声提醒二宝：xxx，快岀来，你爷爷来接你了。所以我不太情愿参加幼儿园的家长会和亲子类的活动，究其因还是脸皮薄。

有人笑我是为国生娃。眼见自己老之将至，待得二宝成人，我也退休了，极有可能须用我的养老金去铺她的求学路。是的，我和妻子都学财务岀身，当年在校时算盘打得滴溜溜转，若是以投资回报论，显然不合算，那么也只有在效绵薄之力挽人口岀生率下降这方面作考量了。而我真没这般高尚，我自知渺小，如沧海一粟，从没启过经国远图般闳大的念头，但有执念便是：为人尽其当然，顺其自然。凡事概以得失去算计，世上几无可为之事。有人慨叹育儿的诸般不易，连奶粉钱也不曾遗漏地估算在成本之内。而我秉承的观点是：家有新丁，添筷一双，保不了锦衣玉食，还供不了粗布缯衣？古往今来，代代相传，才有了今日的盛世烟火，茹毛饮血，刀耕火种时，人尚知生儿育女，而今物质丰富、衣食无忧时为何倒顾忌多了呢？都知道人如蜡炬，有燃尽时，而有事未竟，有文明需赓续，这个问题上升至国家与民族，是大道理，换到一个家庭又何尝不是如此？当然，我不愿做催生的说客，因为历事之感，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于是，有人相问，何为辛劳至此而有二胎时，我只能笑答：无她，医院弥留之际，多一人商量扯管，遗体告别时，多一人鞠躬谢答而已。

（四）

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而我常说二宝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熔铸了我的悲悯情怀。在外每一次看小鸟划过天空，看小羔羊尾随着妈妈欢快地跃过草地，甚至看到池塘里冒尖的一叶新荷，我都会想到二宝，突然觉得每一个幼嫩的生命都值得去呵护。看不得他人对动物挥刀所指而成的杀戮，看不得路边婴儿啼哭，看不得严父教子时的雷霆震怒，心中会冒起莫名的酸楚。我突然悟到为人之不易，变得能够格外温情地观望这个世界，我把对二宝的爱广延于世，广延于物，于是我想我是慈悲的。

没生二宝前，设想过女儿去读大学，在无家事羁绊，无案牍劳形的情况下，能痛快地潇洒几年，过点“呼朋唤友，推杯换盏，来去自由”的生活。有了二宝，一切都变了，我只能息心归家，谢绝交游，与妻子一道担负起育儿的责任。我深知二宝长大一分，自己也老去一分，岁月逼人，我可不能快速地老去，我要给予二宝长期的、温情的陪伴，直至她长大。于是面对岁月的挑逗，我做起自不量力的还手，开始锻炼身体，每天坚持跑步，绝不无故熬夜，用阅读打发独处的时光。看着手机上跑步软件记录的足以自傲的数据，重温几年来读过的名篇巨著，我想说：二宝，感谢你，你如天使般的到来使我不知不觉中有了收获。

几年过去，二宝长大了，很快要跨进学校大门成为一名小学生了，近来，不知从哪里学了一招，竟然不再称我“爸爸”，而改称为“老爸”，心想这可有点犯忌，但又不好为了自己的面子去驳她，老是老了点，只要我心坦然并快乐，被叫一辈子“老爸”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