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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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武开龙

    “茶古”是老刘的外号,认识他的人一律叫他“茶古”,至于外号的来历,没人能说明白。茶古不嫌弃人家喊他“茶古”,你用多大声叫“茶古”,他就用多大声答应。

    茶古黝黑结实、目光如炬、声似洪钟。他年纪不小,我认识茶古的时候,他就年逾古稀了。那时,我还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茶古的岁数和我爷爷差不多。我不好意思像别人一样唤他为“茶古”,每次遇上他都叫一声“老刘”,然后给他递上一支烟。久而久之,茶古和我混成了兄弟。

    茶古好烟、好酒,据他自己透露,年轻时候的他还好色。好色的茶古我没见识过,他对烟酒的喜好,真让我大开眼界:他随身携带一个塑料洗衣粉袋,袋子里装满了烟丝,烟丝的旁边夹着一沓厚厚的白纸。白纸裁成长方形,人家裁的是两指宽,两寸长;茶古裁的是三指宽,三寸长,卷出来的烟卷总比别人的粗长。

    茶古不用带火柴,起床后点燃就行。不管休息还是干活,茶古嘴上时时刻刻都叼着一个“喇叭筒”,烟卷就像长在他的嘴角一样。感觉嘴上的快完了,茶古就立马掏出白纸条,往上撮一把烟丝,伸出舌头把纸条的边边舔湿,卷成一个小喇叭,及时续上火。烟头一明一暗,茶古好似腾云驾雾……直到上床睡觉,挂在茶古嘴边的火才会熄了。

    至于酒,人家平常充其量一日三餐,他一日却要五餐:早中晚餐之外,还要加上半上午、临睡前的加餐。遇上年节,茶古可以从村头喝到村尾,从早上喝到晚上。喝得面红耳赤、舌头不听使唤、腿脚不受控制,只要有酒,他就不会停杯。

    有一年春节,茶古在村里从早喝到半夜,回家的路上一头栽在冬水田里。田坝口正好有一股水流到他的嘴里,这一次,也不知茶古在稀泥里躺了多久,喝了多少水。直到他儿子找到他,茶古的肚子胀得滚圆,嘴里还在嘟囔着:“莫……筛……了……莫……筛……了……”就这个故事,我还专门向茶古的儿子求证,他说,不仅确有其事,而且寒冬腊月里,父亲躺在水田居然没感冒。

    茶古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烟是百草王,越吸体越强。烟酒茶饭是每个人自带的口粮,断粮了,也就完蛋了。人啊,能喝就喝,能抽就抽!”满口黑牙、手指焦黄,酒气熏人的茶古也确实身强体壮,七十来岁的人除了把田地里的庄稼打理得让人羡慕之外,还有一手绝活——挖井。

    茶古挖井有自己的规矩——在主人家选定的范围内不是由他确定的地点不挖,主人家不满意的不收工钱。茶古挖井,不仅是体力活,还是技术活,更具神秘魔幻色彩。

    记得那年秋天,我所在的一所小学很是缺水。学校从外地请来了一个挖井班子,在操场捣鼓了一个多月,辛辛苦苦挖了口十七八米深的井,可水未见到半滴。挖井师傅垂头丧气,在操场上留下一个仰望天空的独眼,只好卷起铺盖溜之大吉。

    校长听从乡亲们的建议,决定请茶古来试试。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醉醺醺的茶古叼着半截烟卷,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学校。他东瞧瞧、西望望,要校长弄来了一个菜碗,然后又摇摇晃晃在土地庙里拿了三柱香、几张纸钱。当着众人的面,茶古口中念念有词,将碗扣在地上,跪地燃纸焚香。一番操作之后,他告诉校长:不要动这个碗,明早他会过来确定井的具体位置。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被茶古的声音吵醒了,大家围在茶古身边,茶古像一位视察工作的大领导,在烟雾缭绕中,茶古将他的右脚后跟在地上扭了一个圆圆的坑,他大声说道:“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一个星期见成果!”茶古的脚后跟离枯井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大家将信将疑,好在茶古有言在先——不满意不要工钱。

    真是奇迹,五天之后的中午,茶古从新挖的水井里爬出来,把校长叫到井口,将校长嘴边的烟叼到了自己的嘴里,使劲地抽了几口,指着井底示意校长看。校长惊呆了,一股清流在井底汩汩作响,阳光在水面上疯狂地跳跃,像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鱼儿……

    接下来的两天,茶古将新井和枯井打通,枯井又成了蓄水井。从此,学校再也没有缺过水。

    竣工的那天晚上,月亮很圆很大,学校炒了几个菜,把餐桌搬到井口边。大家轮番向茶古敬酒,他喝了个烂醉。校长买了一条“火炬牌”香烟放在茶古的衣兜里,茶古边抽边分发,临近月亮下山时只剩下了三包。

    大约三个月后,茶古死了。临死前的一个月,茶古不抽烟也不喝酒,他说,他这一辈子带的粮食已经被他“糟蹋”完了;该他做的事,他也做好了,他该走了。据说,茶古是笑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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