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兰
春节回到家,便开始发烧,买了抗原试剂一测,竟然又阳了。怕传染给父母,便独自窝在家里,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一睁眼,母亲正守在床前。我吓坏了,母亲有基础病,要是给老人家传染上,那还得了。当时,我急了,赶紧用被子把头笼住,大声督促着让母亲走。可是母亲不走不说,还端来了一碗汤让我喝。这下,我真的生气了,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声呵斥说:“你不要给我添乱好不好,我一个人得病就够受的,你再搭进来,病倒了,可咋办?”好久,母亲端着那碗汤没有说话,静静地转过身去,哭了。
人毕竟是脆弱的,尤其是上了年纪。
我知道自己言语重了,一时不知所措,因为母亲很少在我面前流泪,仅有的两次,也是在我生病的时候。生女儿那年,我剖腹产,因为麻药没打好,疼得在床上直打滚。母亲站在楼道里转圈圈,看见医生或者护士就把人家拉进来让给我止疼。当她们说最终还得自己忍受时,母亲就哭了。她抱着我的头,让我的嘴巴咬她的手,然后一直说:“娃呀,不能替啊,能替妈早替你了。”第二次是那年我做乳腺手术,当医生说取出的结节看见有点像癌变时,母亲一下子就晕了。醒来后一看见我,一把抱住就哭,说我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癌变就癌变了呢?后来,当化验结果出来被告知是良性时,她才破涕为笑。
如今,是母亲第三次在我面前流泪,而且,也是在我生病的时候,但是这一次,却是被我气哭的。我不敢看母亲,像一个犯罪的孩子傻傻地缩在被窝里。或许是高烧未退的缘故,竟然缩着缩着又睡着了。这次醒来,不见了母亲的身影,我“妈——妈”喊了几句,空荡荡的房子还是死寂一片。床头柜上,退烧药、保温杯,还有擦鼻子的纸巾,都一一摆放的整整齐齐。看着这些,我鼻子一酸,心就湿润了。母亲嘴上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再也不管你们了,可是每次,她都事无巨细地安排好我们的生活。
母亲总是怕拖累儿女,有病经常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有次我回娘家,父亲偷偷地对我说,你妈腰疼得不行了,晚上睡下都哭呢!我一听,便抱怨母亲不给我打电话,她却说,这是明病,又不是急病,你听你爸在那胡说,我掉眼泪是做了个噩梦。我一时无言,心中不由地掠过一阵疼痛,为母亲的倔强而唏嘘,也为自己的不孝而内疚。
住院期间,母亲拒绝我们接接送送,非说自己一个人能行,实际上,她是怕耽误我们的工作,在她心里,孩子们的事永远比她重要。我常常想,我们都是被父母惯着宠着长大的,但母亲却不曾享受这样的待遇。她是家中长女,七岁开始踩着板凳给父母做饭、送饭,家务活全包不说,还要带弟弟妹妹,未曾享受过一天好生活。十七岁嫁到夫家,常像个男人一样挥锄头,只为多挣几个工分让半悬肚肠的困顿有一丝希望。母亲的一生都是忙碌的,但她呈现给儿女们的,常常是那种低微的人性之美。
想起这些,我不由抽着一张又一张的纸擦鼻子,那纸上沾满了悔恨的泪。正准备打电话给母亲道歉时,门突然响了,母亲提着一大袋子水果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她告诉我,电视上专家说了,吃水果有助于身体康复。
本以为母亲被我气回家了,谁知竟是出去买水果去了。刹那间,我浑身的酸疼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在我的意识里,母爱是治愈一切疼痛的良药。
母亲坐在我的身边,剥着一瓣又一瓣的橘子让我吃。月光下,她像一尊永恒的雕像,饱经岁月风霜后,变得越来越伟岸。
接过香甜的橘子,我一脸内疚地说:“妈,刚才我错了,惹你生气了。”母亲说,想啥呢,我刚才掉眼泪是心疼你!你看看,家里的重担都落在你肩上了,要照顾老人,要照顾孩子,还要上班,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啊!
说着说着,母亲的眼眶就涌起了水雾。我坐在老人家的跟前,咀嚼着她掉在橘瓣上的眼泪,就像尝到了一条河流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