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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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周慧文

    “小孩盼过年,大人盼插田”,八十多岁的母亲,如今自然也不盼插田了。平时大部分时光独居的她,已俨然如同孩童,从年头孩子们一家一家地陆续离开,就盼望着年尾一家又一家地如约而来。

    (一)

    母亲的年是从腊月里的某个大晴天开始的。

    “明早,你要早点起床,帮我烧水。”母亲守着电视看完天气预报后叮嘱我。

    “文子,快起来!”我的个妈呀,这天才蒙蒙亮的乡村,还是雾气腾腾啊,现在又不是大集体时代忙不赢,哪用得着这么争分夺秒地抢时间呀。

    “我已经把米放锅里了,你烧火。”

    用温润柔滑的米汤浆清洗后的毯子、被套,这是母亲几十年从未改变的习惯。当我使尽全身力气,帮她拧浆后的毯子、被套时,经常会抱怨道:“妈,太麻烦了,丢洗衣机里洗,洗完后拿出来直接晾晒,多简单啊。”可母亲总会说:“你看,我家的毯子、被套都用了十多年了,铺在床上还角是角,边是边,平平整整,多好。”

    冬日里难得一天的阳光,母亲是要充分利用的。她将一大堆或轻或重的棉絮一床一床地扛出来,铺在用两架楼梯搭成的架子上;将一大袋或新或旧的拖鞋一双一双地拿出来,摆在围栏边。年事已高的母亲做这些事时,尽管很劳累,但她看着她多年的收藏能完全舒展开来得到阳光的晾晒、消毒,总是会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住乡下多好,好晒东西。”

    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时,母亲抚摩着每一件干干净净、温温暖暖的床上用品和拖鞋,总是会说:“好了,只等你们回来过年了。”

    (二)

    “妈,你需要什么,告诉我,我顺便带回来,免得你走远路。”

    尽管我照母亲吩咐的都一一置办齐全,并悉数交付于她了,可1月20日的晚上,她还是问我说:“你明早去赶场,还是在家睡觉?”我问:“还去赶场干吗?你要的东西我不都买回来了吗?”“我想去买两块新鲜豆腐回来吃。”唉,为吃豆腐,得步行半个小时,再渡江去赶场。

    寒冬腊月的乡下清晨,气温格外低,我裹着厚厚的棉袄跟在母亲的身后。“喜婶,早啊!”“喜婶,好久没看到你赶场了。”“燕子,你娭毑身体还好不?这么冷的天,你们好好照顾她。”“艳飞,今年的茶叶收成不好,旱太久了,别急。明年应该就好了。”

    一路上,母亲与乡邻们健步如飞,平时我独自走时感觉很漫长的一段距离,在相互的招呼声和说笑声中,不知不觉就走到河边了。

    乡邻们在船上或站或坐,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在隆隆作响的发动机声里兴致浓厚地评论着时事、聊着家长里短。

    “喜婶,好几场都没看到你了,听说你上次摔了一跤,还以为你上床了呢。”“多谢你们关心,老天爷关照,我又好了。”母亲与这场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是熟人,只见她边走边笑容可掬地打着招呼,问候着,时不时地站在原地与人攀谈着。

    从岀门走路,到坐船、逛街,到返回,耗时整整一上午,就买了两块豆腐,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家。如果凡事以价格来算的话,那显然是不值的。但今天母亲褶皱的脸上那一层层荡漾开来的花儿呢,就充分说明了这个时间不仅没有虚度,而且超值。

    (三)

    原来,纵使我们做子女的做到最大孝顺,可终究有许多事我们是不可代劳的。如母亲看望邻里、关心着她的兄弟姐妹们的情感,以及走出门给远方的亲人、近处的邻里、兄弟姐妹们报个平安的情分。

    年前去朱亭街上赶次场,是垂垂老矣的母亲的必须社交。

    “我这次只给你20个鸡蛋,其余给老三,好吗?”母亲以商量的口吻与我说着。她辛勤劳累的成果,如何分配,其实完全用不着与我商量,再说远嫁的三姐回家一趟不容易,自然应该先让着她。可身为多个孩子的母亲,为了顾及到我们的感情,在弯下腰把一个个鸡蛋放进袋子时,总会小心翼翼,温声细语地征询下我们的意见。

    “每家捉只鸡走,我用剩菜剩饭喂岀来,比你们在街上买的有营养些。”“剁辣椒一家一瓶,包菜腌菜一家一袋,花生一家三斤……”在年后,我们一家一家相继准备离开时,母亲总是最忙的,她得在灶屋、卧室、杂屋一趟又一趟地转动着,并时不时劝说着一个又一个:“怎么不要嘛,我都准备好了。”

    母亲的年,又会以一个大晴天作结。她会把近十张床上的用品浆洗好,把二十多双鞋子以及我们偶尔穿下的衣服晾晒好,然后年就过去了。

    年,是最让人牵肠挂肚的节日,寄托着中华民族亿万人浓浓的亲情。不必、也不能再为生活奔波的母亲的年,或许只是盼着儿孙绕膝,听听他们在外的故事,看看他们在眼前嬉笑打闹的场景。识字不多的她不懂得“生活要有仪式感”这一说法,却把每个思念、操心、操劳的日夜,过得有满满的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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