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跃敏
“傻子”是母亲赋予父亲的特有称呼。
1986年,父亲被任命为攸县二中总务主任时,我正在读初二,那一年因为学校水质的问题,引发了流行性肝炎的爆发,我们家除父亲外,母亲、弟弟和我都被感染了。父亲“临危受命”之后,虽然一家四口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却很少再在家里见到父亲的身影。每天我六点钟起床,父亲早已出了家门,晚上父亲总在我们睡后才回家,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家的,一日三餐也很少跟我们一起吃。父亲上任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就解决了师生们的喝水问题,解决了师生们的用电问题,解决了……他想尽一切办法为学校解决了许多后勤方面的问题,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却都撂给了母亲。
当时,母亲除了自己的教书工作外,还要操持好全家的事,难免着急上火。再加上他们夫妻俩同在一个学校工作,父亲做的那些坚持原则、铁面无私的事情,难免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这也让母亲或多或少会遇到一些尴尬的事情,于是母亲总叫父亲“傻子”“懵脑”之类的称呼。
1987年上半年,我刚好13岁,正是身体疯长的年纪,饭量大,常常刚吃饱没多久就感觉饿了,因此,家里只要有什么吃食被我发现,很快就会被我“扫荡”干净。一次,我发现放零食的柜子里面有一袋“小花片”,估摸有一斤左右。此后几天,只要是肚子饿了,我就会到里面拿一些来啃,很快这袋小花片就被我吃光了。晚上,我从教室回到家中,见到了难得见到的父亲。没想到,他一见到我,面色顿时黑沉下来,不但没应声我,反而还严肃地说:“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我惴惴不安地随着他进入房内。只见他坐在床沿,仰视着我,我还没有站定,他指着柜子说:“柜子里面的‘小花片’是不是你吃完的?”
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便很诚实地回答:“是的!”
“啪——”瞬间,我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扇得头晕目眩!我疑惑地望向父亲,心想,吃了一包“小花片”而已,至于这样吗?
剧烈的疼痛和委屈让我的眼泪簌簌地掉落下来,可父亲还是怒目圆瞪,“你晓不晓得,这是别人送的,我还打算送回去,竟然被你吃光了!你说现在怎么办?”“我……”我这才明白父亲今天为什么如此暴躁。
“你是个傻子嘞,为了一包‘小花片’动手打女儿,她又不晓得是别人送的……”母亲终于发话了。
父亲退回到床沿坐下,喘着粗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之后便对母亲说:“得了手软吃了嘴软,他们无非是想要我开开后门,行行方便,从总务处弄些公家的财产,所以这小花片我们肯定是要还回去的。”
“你这个傻子,真是‘一根筋’,不晓得另外买一包送回去吗……”
“送还的话,当然是原样的东西最好啊,叫他们知道从我这里打启手是行不通的,叫他们知难而退……”说完,父亲吸了一口烟,掐灭后又准备去学校。离开时认真嘱托母亲说:“现在没办法了,你去另外买包小花片或其它什么东西,抽个时间替我送过去!”这件事,让我逐渐对父亲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更多地体会到了他的“傻”!
1989年,攸县二中砌第一栋教学楼,与建筑公司签下合同后,建筑公司又将这栋楼承包给了附近的包工头。后来因为那年钢材水泥涨价,包工头说没钱赚,就联合建筑公司,想要父亲这个总务主任让学校追加一些工程款,为此还叫上了方方面面的领导来游说父亲,父亲顶住各种压力没有开口子,之后他们又连续送了四五次现金给父亲,都被父亲拒之门外。父亲说合同是怎样写的就怎么办,不能私人开口子,要有原则,虽然说材料涨价了,但是也不至于亏本,还是有钱赚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整个过程,父亲没有收受一分钱一包烟。后来,这个项目被查出了问题,承包这个工程的建筑公司经理和相关员工从中贪污获利,分别领了刑,而父亲则一点没有受到牵连。
我总想,“傻”父亲其实不是真正的傻,他只是坚守着一份初心和一颗公心,无私地办好每一件“分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