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星
父亲离开我们一年了,这一年里,我时时在想他,总想为他写点什么。可是,每每提笔,文字都被汹涌的泪冲散。今天我终于平静下来,把一些零散的记忆诉诸笔端。
那年11月15日上午,我正在办公室谈事,接到大姐急促的电话,父亲快不行了!我赶紧打电话联系医院,电话还未挂断,大嫂已在群里发了个哭脸:老爸走了!
我坐上车昏昏沉沉往家赶,心里一阵阵发痛,不愿让旁人看到我的脆弱,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只想回到家大声地叫爸爸,伏在他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到了家,看到厅屋左边放着一块床板,床板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中间是一口黑黑的棺材。我呆呆地望着床板,看到被子包裹得那么整齐,好像没人在里面似的,有点不敢相信:父亲是在里面吗?我走到床板前叫着爸爸,想要掀起被子看看,大姐马上把我扶扯着走开了。
他们把我扶到妈妈房里。我说:我要看爸爸!妈妈安慰我:晚上入棺你会看到的,你先去吃饭。
我就巴巴地等着晚上入棺时候到来,我就一个念头:好好看看爸爸,痛痛快快伏到他身上哭。可他们反复交代:落棺后眼泪千万不能掉到逝者身上。落棺了,我看到父亲的手白得几乎透明,脸也如纸般白,为了防止眼泪掉到他身上,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幸好他住院的时候,我隔着被子紧紧地拥抱过他。那天,我要赶回株洲上班了,我伏在他的被子上轻轻拍打着他,附在他耳边说:“爸爸,您要好起来,我上班去了,周末再回来看您。”他虚弱地应承着,叫我安心去上班。
那天医生已经跟我们说过几次,他们无能为力了,要我们带父亲回家,我们只是强撑着,希望出现奇迹。作为98岁高龄的老人,父亲虽然看起来耳聪目明,其实长期被白内障和前列腺炎困扰,晚上频繁起夜,这些年来都不到外面做客,散步也在家门口十来米处。连续十来天,父亲吃不下任何东西,靠葡萄糖和呼吸机维系,人瘦得皮包骨,呼吸机将鼻梁和额头勒出两道深深的印痕,大小便也失禁了。因为经常走针,他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给他换衣裤的时候,哪怕是最轻的动作,也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一向爱整洁、爱面子,不愿意麻烦人,哪怕我们为他请了保姆,他平时也尽可能自己动手,自己倒洗脸水、洗袜子。这样的状况,对他真是不堪!
父亲住院一个月,其实是给我们子女尽孝的机会,可那个周末,因为可恶的疫情,封城了,我没能回去。听家人说,父亲精神不错,强烈要求出院,还吃了些鸡蛋和面条。我很高兴,以为他真的可以挺过这个冬天,可以长命百岁。没想到,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每忆及此,就泪流满面……
父亲,我想您一定是有灵的。当我半夜时分为您上香,一只小小的蝴蝶从楼户上落下来,正好落在我跪的麻袋边,一动不动,那是您吗?封棺时候,又一只小小的蝴蝶落在我的前面,一直停在那里,那也是您吗?我死死盯着,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就看不到了,又生怕谁一不小心把您给踩了。可是,封棺师傅一路路封过来,他们路过我身边把棺材封过去后,我就怎么也找不到那只蝴蝶了……父亲,您常说,您能活到这个年纪,得感谢子女们的悉心照顾,您已经非常满足了。您随时做好了走的准备,几年前就拟好了辞尘后的挽联。
我也知道,被病魔折磨的父亲,过得很辛苦,他的离开是寿终正寝,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种解脱。只是,再也看不到父亲清癯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的殷殷话语,叫人怎能不伤怀!
父亲离去后,我也想寻回一些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记起去年中秋节,是家人近些年回得最齐的一次,我们提议去照个全家福。父亲好久不肯出门了,那天却特别配合,不仅照了全家福,还和我们五姊妹每家都单独照了合影,那个照片是他留给我们最全的记忆。我还记得有个冬天,太阳很好,我陪他坐在家门口晒太阳,他一贯体弱怕风,难得在外面坐那么久,但是那天,我陪他跟着光影慢慢移动凳子,听他说一些陈年往事,在门口晒了整整一个上午,特别开心!
那时我们住得很近,总以为随时可以去看父亲,但真正陪伴他的时间又有多少呢?待我调离家乡,想要陪他的时候,更是身不由己。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但总会有些突如其来的遗憾难以弥补……
愿父亲在天之灵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