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母亲在酃县人民广播站播音的场景
夏于林
“心儿呀莫要这么厉害地跳,灰尘呀莫把眼睛挡住了,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贴在胸口上……”
那日,我陪同年迈的父母回到他们阔别多年的第二故乡——炎陵。从平汝高速一进入炎陵境内,我分明看到母亲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情不自禁地吟诵起贺敬之的《回延安》。看着母亲眼角上的泪花,儿时的记忆又展现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漫步在炎陵县城,一栋三层苏式建筑仍保留着原样,上端的“人民礼堂”四个大字历历在目,这里曾是酃县(炎陵前称)人民广播站的旧址,人们习惯称之为大礼堂。小时候,我家就住在这里。母亲是当时县人民广播站唯一的播音员。那时候,山区交通不畅,信息闭塞,人们获取信息就是靠有线广播,连收音机都是奢侈品。因此,在长达十几年的岁月里,母亲的声音就像大山里的天籁之音,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必不可缺的内容。
母亲成为播音员,纯属偶然。1965年,在一次全县文教系统的大会上,母亲朗读中央文件。母亲毕业于湖南师范幼儿学校,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立即引起有关部门注意,不久就被调到成立不久的县广播站,开始了她的播音生涯。在我的记忆里,母亲都是每天清晨六点钟起床,开始一天的播音。那个年代,县一级的广播站,人手少,专业人员更紧缺。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既是记者,又是编辑,还要播音。当别人家炊烟袅袅,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正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候。除了每天早、中、晚三个时段要播出半小时自办节目外,母亲还要接收无线电波,通过山顶上的差转设备传送到大山里的千家万户。
父亲那时在宣传部工作,经常下乡蹲点。照顾两个弟弟的重任,自然就落在我这个当姐姐的身上。那些日子虽然有点清苦,但却很单纯、很快乐。有一天晚上,爸爸下乡了,母亲在录音,当时才三岁的我独自在大礼堂门前的台阶上玩耍时,被几个调皮的男孩用尖利的石子打破了嘴唇,至今仍隐约可见伤痕,这让母亲总感到内疚,说那是她一生的疼。
那一年,母亲“失业”了。习惯了听广播的群众突然听不到熟悉的声音,都感到不解。母亲出去买菜,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纷纷走上前来,嘘寒问暖,问她是不是“挨了打”,是不是“伤着”了,这令母亲十分感动。正是这些纯朴的山里百姓,给了母亲坚定的信念。
在山城酃县,能够在广播站录制节目是件很荣耀的事。记得1972年的“六一”儿童节前夕,学校组织我们几个同学录制少儿节目。那一天,我和同学们既兴奋又紧张,在母亲的指导下,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朗诵,一遍又一遍地录制,非常认真,直到母亲露出满意的笑容才算完成。当天夜里,当我们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时,我们不仅开心,更感觉到是一种幸福。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一位如今担任炎陵县某重要部门领导的老同学,趁着酒兴,充满激情地朗诵他40年前参与录制的一首儿歌:“月亮光,星星亮,我和民兵叔叔去站岗。我将木把当钢枪,望着北斗星,想念毛主席……”由此可见,那时候的广播是多么动人,多么入心,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又烙下了多么深的印记。
1979年,母亲随父亲一起调离了酃县,离开她曾奉献青春的播音事业。但是,这之后的很多年,母亲那天籁之音似乎一直都在我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