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寂寞

贺有德

人有人的寂寞。

男有男的寂寞。男人寂寞了，喝酒喝的是寂寞，抽烟抽的是寂寞，钓鱼钓的是寂寞，玩牌玩的也是寂寞。女有女的寂寞。女人寂寞了，也喝酒，也抽烟，也玩牌，还闲逛，还遛狗……都是寂寞。老有老的寂寞。老人寂寞，似乎司空见惯，城里乡下随处可见，似乎老了就是寂寞的，见怪不怪。少也有少的寂寞，年少寂寞，只因男的寂寞去了，女的寂寞去了，世界似乎只剩下寂寞了……

狗也有狗的寂寞。

领养串串狗“多多”一年多了，才知道狗的寂寞，甚至比人更甚——狗的寂寞，不能言说，只能憋在心里独自承受。

每天上班下班，早出晚归，日子就在人与狗的接送之间流水般不快不慢地过去。送别时的忧伤和迎接时的狂欢，难以想象我和妻子不在家时，小狗“多多”有多寂寞！

卧室之外，两室两厅是“多多”的天地。大厅里有狗粮清水玩具，还有可供“拆家”的待扔物件。回来时大厅里有多凌乱，“多多”在家里就有多寂寞。“五一”外出，随团游三峡，短暂却又漫长的三天时间，归心似箭。一进家门，“多多”狂喜，狂吠，狂跳，黏着我，似乎流眼泪了。最让我和妻子惊讶的，是我们出门前精心备好的狗粮、筒子骨和大盆清水丝毫未动！妻子说：“多多”担心被我们抛弃了，哪有心思饮食？一番亲热、安抚，再一起坐下来陪着，“多多”心里踏实了，才大口进食，大口喝水，吃的喝的都是这三天里的寂寞——我无法想象这三天里“多多”承受的寂寞！从此以后，我们很少出门旅游；纵然出门也极少过夜——我怕“多多”寂寞！

主人不在家，狗有多寂寞？似乎“此题无解”。带狗出门遛弯的时候，出门的那一刻，几乎要飞起来的样子，你可以想象独自在家时有多寂寞。

出门遛弯，是“多多”一天里最期待的高光时刻，也是最兴奋的幸福时光。每天出门遛弯，所走的路线大同小异，所见的风景大同小异，唯有遇见的同类会有不一样，但“多多”每次都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碎步走，快步跑，从头到脚都是快乐。昨天遇见的同类再次遇见，也像久别重逢，一副“想死我了”的样子，亲热得不得了——狗爱狗伴嘛。遛了一大圈，心满意足了，才一路快乐回家，就差没哼着快乐小调了——旧的寂寞被稀释得一干二净，明天出门之前，又接受新的寂寞，然后稀释，如此循环……

其实主人在家时，狗也寂寞。

主人回来了，寂寞暂时退去。狗兴奋啊，即使天雨不能出门遛弯，终究比独自守家要强。狗越寂寞越黏人。见到主人，先是一个劲地撒娇，求亲热，甚至“耍赖”；再黏着主人玩，似乎不玩过瘾不罢休。玩法也简单：或者躺在地上打滚，任主人“按摩”；或者追赶吵闹，房间大厅满世界乱跑；或者玩塑料玩具，像踢足球；或者我坐着，“多多”缠着，黏着……不得不说，狗的精力充沛。你累了，不想玩了，可狗没尽兴，还想玩。于是，寂寞乘虚而入；寂寞了，“多多”会故意把玩具放我面前“挑逗”，引我去抢，抢了不寂寞，不抢自然寂寞；会坐在落地式玻璃窗前望着外面的世界，心向往之，却一言不发；会坐在你面前，一眨不眨看着你——主人就在眼前，却不一起玩，这寂寞看得见摸得着！人的精力有限，这样的寂寞总是难免。

狗的寂寞，万物之灵的人却不懂，似乎也不屑于懂——人生卑微，何况狗生！自己都寂寞不过来，哪有心思顾及狗——寂寞自知，自去消受好了。

人也寂寞，狗也寂寞——人养狗，是不是约等于数学上的“负负得正”，算是破解寂寞之道？人与狗出门遛弯，人也不再寂寞，狗也不再寂寞——虽然是暂时的。毕竟，一起遛弯，人狗两欢。回到家里，都要休息，都要睡觉，这段时间，寂寞被屏蔽，整个世界都是静的。

人与狗，都在白天与黑夜之间、寂寞与不寂寞之间穿行，切换寂寞，打发日子，如此生生不息。尘世万物，人间烟火，七情六欲，悲欢离合，谁也无法“遗世独立”。受得了孤单，耐得住寂寞，似乎是“必修课”。狗生短暂，不过十多年，尚且如此；人生漫长，数十年上百年甚至百余年，更是如此。

人也寂寞，狗也寂寞，坦然面对，穿越寂寞，过完这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