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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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流逝的时光。 左骏AI制图

    武开龙

    算来算去,已经有二十七八年没见到年英了。

    认识年英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在一所乡镇中心小学教书。学校有一群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大家玩起来忘乎所以,吃起来如狼似虎,工作起来全力以赴,校园里生机勃勃、活力四射。

    只有年英很特别,她大约有六七十岁,不是老师,也不是学校的勤杂工,人有点傻。年英没儿没女,别说家,连个朋友都没有。因为没有家,年英就住在了学校,久而久之,学校就成了年英的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学生走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年英成了学校的“常驻大使”。

    年英到底是哪个村哪个组的人?姓什么?哪年哪月出生?她自己说不清,熟悉她的人也不了解。年英个子很矮,脑袋很大,脸盘又扁又平,有点像卡通人物中的巫婆。她的头发很粗,卷曲着,似乎是在老木头上挂满了弯弯曲曲的细钢丝,一条长长的疤痕隐藏在发丛里,像被芦苇遮盖的小溪,发着若隐若现的亮光。

    年英一年四季从头到脚都是灰黑色的,只有到年关,民政部门给年英送来了棉衣棉裤,她才有一两天或天蓝、或军绿的穿搭配色。这几天年英最开心,她洗了头发,换上新衣新裤,咧着嘴,迈着小短腿到处溜达,大有枯木逢春的感觉。

    年英爱养鸡,养的全是母鸡,因为母鸡可以下蛋。她不识数,说不出自己养了几只鸡,数鸡的时候就自言自语:“一只、一只、一只……”奇怪的是她的鸡从来不会丢。等鸡长大了,她就给每只鸡都取名字,如“黄鸡婆”“黑鸡婆”“麻鸡婆”。年英的记忆力特别好,喂食的时候她瞧一眼就知道“麻鸡婆”没到,立马就到处寻找,鸡一定要找到,否则是不会罢休的。

    母鸡下了蛋就卖给我们这帮老师,蛋是一个一个地买,八分钱一个,买十个,我们就要八分一沓,准备十沓。你给她一沓钱,她就给你一个鸡蛋。你如果不按她的办法付款,她就不卖给你。如果你给她一张一元“大钞”,她转身就走,边走边摇手还边嘀咕:“不卖、不卖,一只钱想哄我,一只钱想哄我!”让你独自在风中凌乱……

    年英脾气大,谁要是惹了她,她就会追着你骂。骂完了还要四处告状,诉说对方的不是,直到自己怒火平息才罢休。有时遇到“狠人”,她也会见风使舵。文老师老实,总是笑嘻嘻的,她就认为文老师是个软柿子,时不时就要骂他几句。那天,年英对着文老师又开骂了,文老师被骂烦了,操起一块砖头佯装要砸她,她立马就变得老实了,抱着头边跑边叫:“我又不是骂你,我是骂别个;我又不是骂你,我是骂别个。”从此,她再也没骂过文老师了。

    可在孩子面前,年英又不像年英了,学校的孩子都喜欢逗年英,常常追她的母鸡,捉她的小鸡,年英生气是生气,却不会打骂孩子,最多来一句:“你冒一点礼木(貌),你冒一点礼木(貌)。”

    学校有了年英很是平安,在那个小偷盛行的年代,老师们从不曾丢过东西。假期,年英是最负责的守校人,门窗、桌椅从不曾遭到破坏。年英的生活基本上是自给自足,学校的一小块菜地也被年英打理得颇有生机。

    由于工作调动,我离开了原来的学校,此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年英了。前几天和一位老同事无意间谈起年英,她从我的记忆深处又慢慢清晰起来,原来年英从来都未曾远去。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唉,年英现在是否还活着?如果她活着,境况又是怎么样呢?转而又想——我刻意把年英的名字留在这篇文章里,对于年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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