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建春
在还没有桃源洞国家森林公园的时候,在桃源洞还不算一个风景区的时候,我就去过那里。那时,山还是野山,水也很清冽,峡谷特别幽深。珠帘瀑布只听得声音,没路能过去,青苔湿滑,摔过几个跟头后,我就放弃了。
那时应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还是学生。只风闻十都乡皮坑生产队上面的大山里,风景特别美。八个少年,骑着单车,说走就走。
山路越来越弯,越来越陡。几个小时的推车、扛车前行,大家疲惫不堪,一路忐忑,直到到了一处深涧峡谷,传来轰鸣如雷的急水落潭声,把大家心里的阴霾一洗而光。
峡谷中,河水时而奔涌而下,时而千折百回,时而成深潭静水。河中、河岸巨石林立,石面上能平躺一人。那一年我们高中毕业,围坐在巨石上,大声呐喊,大声唱歌,诉说着青春的梦想,陶醉在山水间,淹没在急流的轰鸣中。
岸旁发现一排木屋,似是废弃林场,有个农民模样的山人,我们付钱让他做了一顿晚饭,请他腾了间房给我们。房里有一张老式木架床,还有一张门板拼成的床,每张床都满满挤了四个人。我们翻身都没有空间。虽然是夏季,但山里的夜间阴冷如冬。被子单薄,所幸大家能互相取暖。
当夜,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半夜,不知道谁突然尖叫,大声喊痛,大家都吓得惊醒。摸了半天,才摸到那种老式电灯开关的吊绳,把灯打开,急问怎么回事。有同学说,大腿上被什么咬了,把大家吓得魂飞魄散。山里蛇多,莫非钻进被窝咬人了?灯光昏暗,凑在灯下查看伤口,看了半天终于确定作祟的不是蛇,才放下心来。没法睡了,也怕怪物再来咬人,大家都坐起来扯谈聊天,直到睡眼惺忪,才倒头睡下。
谜底第二天才揭晓。山人腾给我们的是一间养蜂的房子。里面放了很多个蜂箱,估计有一只睡不着的蜜蜂,飞到我们床上,听我们聊天,一不小心被卷进被窝。它逃生不得,一生气就下嘴咬人。
这只蜜蜂的刺,也扎进我心里几十年。惊悚的回忆里,也有甜蜜。
又过了数年,更多人知道了养在深山的桃源洞,县里也陆续设立了专门的管理机构。
再去桃源洞,我是和县里几个领导一起去的。我们一起去发掘、勘探、命名桃源洞里的景点。
“每个景点,都有故事。能不能把故事讲好,对景点的传播至关重要。”时任县长周新发同志说的这番话,我一直还记得。那几年,我写过一些小说,被认为算有点想象力,也就被招募到桃源洞呆了一段时间,参与了很多景点的勘察和命名。
周新发和蔼可亲,乐于助人,是一位学识渊博的领导,也是一位对炎帝文化有精深功底和杰出贡献的学者。他曾组织过各种笔会、采风活动,出版了大量文学、摄影、美术等出版物,把桃源洞带出了深山,让更多人看到了这颗井冈山下的璀璨明珠。但天有不测风云,周县长在盛年之际,不幸罹病去世,想来令人唏嘘。
现在,桃源洞改名叫神农谷国家森林公园了,每年回到故乡,我都会开车去那里走一走。可以不到珠帘瀑布,可以不远足至黑龙潭,可以不去桃花溪、狮子岩,可以不住神农湾酒店,但我一定会去当年那个林场旁边的峡谷河湾。
几十年后,涛声依旧,那些林立的巨石,很多已经被山洪冲走,但我依然可以看到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在水边击石而歌。我仿佛还跟随着新发先生一行人,溯溪而上,劳顿、郑重而心怀使命。白驹过隙,青山留影,峡谷传音,文字留痕,精神不灭。
在还没有“神农谷”这个名字的时候,在还没有“桃源洞国家森林公园”的时候,在桃源洞还不算一个风景区的时候,在我还没有踏上皮坑进山泥路的时候,桃源洞就不动声色地伫立在那里,不惊不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山虽是野山,水更加湍急,峡谷特别幽深,少年还是那么单纯,连回忆都清澈而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