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里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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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立勇

    我天生是个左撇子,和常人习惯用右手相反,我拿刀切菜是左手,吃饭握筷子也是左手,虽然别人都说左撇子有着不同寻常的思维方式,比一般人要聪明,但外婆却有不同的看法,她说用左手握筷吃饭很不雅观,长大后会娶不到老婆。

    于是,我四岁左右就开始改正用左手握筷的习惯,左手换右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很难,最开始右手怎么也握不好筷子,吃饭的场景可以参照孙猴子刚下山跑到店里抢吃面条的滑稽场景。因为感到别扭和难受,于是我又偷偷地改左手握筷,我的小举动哪里能逃过火眼金睛的外婆,一贯性情温和的她对着我就是一顿怒吼,我吓得不轻,赶紧把筷子换到右手。就这样,我好几天都没呷好饭,但坚持一个多星期后,效果来了,右手握筷的动作不再生疏,吃起饭来也顺畅多了,外婆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就像盛开在春天里的桃花一样灿烂。

    就这样,我改掉了左手握筷呷饭的习惯,尽管我切菜还是用左手,但已无关大雅。这是我小时候对筷子的第一印象,也算是最为刻骨铭心的印象。

    当然,我对筷子的独特印象远不止这些。要知道,老家四周的山上都是翠竹林,竹子的用途很多,做筷子便是其中一个最为常见的用途。在老家做筷子太方便了,只要砍来大一点的竹子,半天工夫就可以削成大把大把的筷子。筷子削好后,外婆总是将其染成红色。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外婆要这么做,后来才知道,一来红色喜庆,二来可以防潮防霉。

    上小学时,我离开外婆身边,来到父母工作的县城。每次回老家,外婆都给我捎上一把竹筷子。手工削的筷子粗糙,和市场上卖的通过机械加工的筷子自然是没办法比的,我觉得筷子有点丑,多半的时候都不愿接,但外婆硬塞给我,我推托不掉,只好带回县城。出人意料的是,母亲对外婆削的这些丑陋的筷子情有独钟,统统放进筷筒里。我总觉得这些筷子是不能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因此,几乎不敢叫同学来家里吃饭。而母亲却不一样,每当有客人来家里吃饭时,她都会大大咧咧地摆上自家独有的筷子,并对客人解释说,这些筷子是老家自产的,纯天然,绿色、环保……有时我真佩服母亲,连环保这样超前的词语都说出来了。客人这时会盯着筷子看上一番,然后赞不绝口,虽然这里面多半是恭维,但也有好奇和敬重。

    家里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吃饭时每道菜碗里都会插上一双公筷。我觉得这样有浪费资源之嫌,而且用公筷还影响夹菜的速度,但母亲却严厉地要求我们执行。有一次哥哥没用公筷夹菜,母亲直接打翻了他的碗,让他挨了一餐饿。我当时很震惊,一向温柔的母亲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厉,后来才明白母亲坚持用公筷其实是沿用外婆的做法。虽然身在农村,但外婆却是个颇为讲卫生的人,总是苦口婆心地说,用公筷有利于健康。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各地都推行公筷,我更是钦佩外婆的高瞻远瞩。

    我读高中时,家里的筷子终于不再是老家自产的,变成了市场上做工精美的筷子。尽管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但每次吃饭时,我总有点不习惯,忍不住问母亲,为什么不用外婆削的筷子了。母亲欲言又止,沉默了好一阵,才说,你外婆年龄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我不让她再削筷子,怕削到手。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那年暑假我特意回了趟老家,外婆见了我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飞快地从木楼梯爬到二楼,翻箱倒柜地把家里的“珍藏品”拿出来。她一边微笑地看着我吃,一边关切地问个不停。我抬头便看见外婆昔日乌黑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心里很是酸楚。沉默片刻,我对外婆说,家里还有竹筒么。外婆说,有啊,上次你舅舅砍竹子时,我特意叫他留了几个大竹筒,想着削几捆筷子给你们用。

    我说,我来削吧。外婆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我的央求,很快把几个古董似的大竹筒拿出来了。我于是忙碌起来,而外婆也乐当“参谋”。有了她的指导,进展很快,我很快就削了一堆毛筷子。最后一道工序是打磨,这个可不是凭力气就能做好的。我想削得精美一些,又想把速度提起来,结果一个不小心,手一滑,刀削到了手指上,顿时鲜血直流。外婆一看急得跳起来,她飞快地爬上楼,眨眼之间就下来了,只见外婆手里握着一些蜘蛛网,在我的诧异中她把蜘蛛网丝小心翼翼铺在我的伤口上。还别说,这个土方子真见效,很快我手上的血便止住了,疼痛也减轻了……至今,我的食指上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疤,每每看着这道疤痕,就会想起外婆为我找蜘蛛网丝疗伤的温馨一幕。

    外婆是2019年去世的,享年99岁。逢年过节回家,母亲在每道菜上还是会插上公筷,并且还会多放一套碗筷。面对我们的疑惑,母亲说,这套碗筷是留给你外婆的。我定眼细看,赫然是外婆生前一直用的专用碗筷,蓝白相间的小瓷碗,凹凸不平的小红筷,那道熟悉而独特的红刺痛了我的眼睛,泪眼婆娑中,外婆削筷子时伛偻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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