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天垅的渔火
谭穆喜
渔火，是指江河湖海中渔船上的灯光、火把和炊烟。渔火曾是古人吟诗唱酬、咏情寄怀的一道美景，唐代诗人钱起《送元评事归山居》诗云“水宿随渔火，山行到竹扉”，通过对“渔火”风景的描写和游历时对渔火的关注，可以感受到诗人随遇而安、平和宁静、旷达闲适的心境。当然，关于渔火，最著名的诗篇，还是唐代诗人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对月落乌啼、霜天寒夜、江枫渔火、孤舟客旅的江南深秋夜景描绘得淋漓尽致，直至今天仍然脍炙人口。
在我的故乡，茶乡秩堂的长天垅，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演绎出璀璨、绚丽、壮观的渔火风景。长天垅，四围青山翠岭环抱，一江碧水清波长流，山脚楼房鳞次栉比，垅中沃野田畴万亩，土地肥沃，物产富饶，是茶乡三八区中连片最大的农田耕作区。这里，历来生态环境好，土壤肥美，不仅早、晚两季稻谷年年丰收，而且农田中的泥鳅鳝鱼特别多。每年农历三月，春暖花开，正是“田家勤力作，蓑笠事春耕”的时候，田间地垄满望翻起的泥坯，冬眠的鳅鳝，伴着晴暖的天气和新泥的芬芳，纷纷出泥戏水，畅享春天的盎然生机，所谓“阳春三月物候知，捕捉鳅鳝正当时”，这个时候也是当地农民捕获的旺季。
季春三月的夜晚，乍暖还寒，和风荡漾，气候宜人。晚饭后，各家各户开始忙碌起来，把劈成条块的松膏柴(从山上釆集松树枯朽后剩下的躯干，松油脂含量高，木质坚硬，经久耐烧，古时多用于照明，当地俗名为松膏)装满背篓，再准备一副木柄铁灯笼、一把夹鱼钳(长柄，钳口有齿)、一个鱼篓。夜幕降临，主人斜挎装满松膏柴的脊篓，腰系鱼篓，左手打灯笼，右手握鱼钳，“全副武装”，好比大将披挂出阵，有夫妻相伴的，也有儿女相随的，左邻右舍，八方呼应，相约“出征”，煞是热闹！
只见一条条火龙，从各个村庄舞动游出，霎时就像天女散花，灯火撒满了十里长垅。夜色茫茫，晚风阵阵，灯火点点，人语喧喧，伴着春耕新犁的泥土芬芳，把空旷、宁静的田野喧闹得热火朝天。捕鳅鳝的人赤脚下田，游动着左手的灯笼，双目聚精会神，发现目标，右手铁钳顺势抄下，稳当地夹住鳅鳝的中段……冬眠复苏后的鳅鳝胆子大、很呆萌，对灯笼火感觉很新鲜稀奇，不怕火，不畏光，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有的还主动“追光”撞上“枪口”自投罗网。
时过三刻钟，灯笼已加柴多次，腰上鱼篓已半满，捕捉人情绪高涨，心情愉快，情不自禁地扯开粗嗓门对起了山歌。
有和同村对唱的，这边起头：“三月阳春莺唱歌，农家欢心喜气多。春酒满杯热被窝，满篓鳅鳝哄老婆。我的兄弟哥！”
那边接上：“劝兄莫要恋家窠，人勤春早农事多。忙里休闲要知足，季节催耕莫奈何。我的兄弟哥！”
也有与邻村对唱的，这边起唱：“柳绿桃红春色和，不误农时好作禾。同垅种田齐崭劲，五谷丰登增千箩。我的老表哥！”
那边接上：“舅家唱来姑家和，春催农事欢乐多。天道酬勤结硕果，携手同唱丰收歌。我的老表哥！”
这些山歌朴实无华，有对春天的赞美，有对生活的热爱，更多的是表达惜时劝耕，以及对丰收的向往和祈盼！
灯火在夜色中闪耀，山歌在晚风中传唱，明净的夜空，星星闪烁，与长天垅中的灯火相辉映，天地间浑然一体。人随景移，满垅的灯火，游动起伏，又犹如江河湖海中帆船上的渔火，一盏盏随波逐浪游弋水面，灯火即渔火，山歌如棹歌，夜色下的田野，就像一幅火热而光明、绚丽而灵动的水上风景画，最炫目的就是那星星点点别样的渔火！
夜幕下的长天垅，就是一片波澜壮阔、浩瀚无边的夜海，洒满着夺目的繁星，流动着璀璨的渔火，诠释着古老的农耕文明，绽放出闻名遐迩的地域奇观！村民们在这如诗如画的梦幻夜景中，收获喜悦，陶醉风情，总是“鱼篓盈颈鳅鳝活，灯火催人满意归”。
而到了秋天，又是另一番景象。此时天高气爽，丰收之余，人闲事缓，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长天垅中的皇龙江，自然也要演绎几场别开生面的“渔火”大戏。碧水清流的皇龙江，发源于皇雩仙的七窍泉，越村过庄，一路浩荡奔流，直穿长天垅中。因长天垅地形平缓，土地肥沃，江中水草丰茂，鱼虾又肥又多。秋季天干气燥，皇龙江水浅流缓，正是药鱼“闹”江的好时节。
先是由几个人“秘密相约”，把茶麸(榨茶油后的渣饼)用火烧熟后捣碎，和上生石灰，拌上辣蓼(一种野生的辛辣植物)，混合一起，闷上一二个钟头，便是“闹”鱼的好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这几个人分别叫上妻儿和亲戚，挑着药料，提着三角形渔网，打着松膏火把，自上游顺水倾倒江中，沿江而下，随流捞鱼。药到之处，鱼儿都翻着鱼肚白，像飘零的落叶，白花花一片，捞得手忙脚乱。由于动静大，引起两岸犬吠，把熟睡的村民吵醒，看到皇龙江在“闹”鱼，马上呼儿唤女，招朋引伴，打起灯笼或者干柴火把，齐奔江中捞鱼打“秋风”。不多时，火光映红夜空，皇龙江中灯火闪烁，人头攒动，一派“满江渔火，一水风情”的灵动画面。
这时，若在高处远望，夜色下的长天垅就像空旷浩瀚的大海，皇龙江中的灯火，就是一条游弋在海面上弯曲流动、光彩夺目的渔火“长龙”。一般“闹”鱼的发起人，首占先机，多能捕获几百斤渔获，跟风参与者也能捕获几斤、十数斤不等，个个都喜笑颜开。因鱼药采用土法炮制，有机生态，“毒性”也只是使鱼暂时眩晕或窒息，加上清水不断流动，对鱼虾危害不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鱼虾总是层出不穷，繁衍兴旺，不出十天半月，又会有好事者重演“渔火闹江”的好戏。
随着时代变迁，垅中的渔火、江里的火龙早已消失，但其作为秩堂历来的传统民俗，这是我们永远的怀念和乡愁。